忆母亲: 藏在岁月里的爱与担当
(孔续牢)
我是家中长子,人生里那些细碎又珍贵的荣耀,追根溯源,都藏在母亲的身影里。是她赋予我生命,用粗糙的手掌托着我长大,更用一言一行教我如何做人——她是我人生的第一位恩师,更是刻在我骨子里的做人楷模。母亲这一辈子,争强好胜从不含糊,待人接物却朴实无华,像田埂上的白杨树,沉默却自有力量。
在我心里,母亲有着太多模样。她是邻里眼中贤淑善良的好人,谁家有难总愿意搭把手;是扛起生活重担的强人,再苦再难也没说过一句退缩的话;是指尖藏着巧思的农村妇女,纺线织布、针线活样样精通;是记挂长辈的孝女,对老人的心意从不含糊,受人恩惠也总想着加倍偿还;更是乐于奉献的善人,做事从不想着回报,只愿身边人都能好过些。她常说“知足常乐”,心里装着的全是爱,没有半分怨怼,她教给我的做人之道,像一眼活泉,至今仍滋养着我的人生,她就是我心中最伟大的母亲。
自打母亲嫁到大明公社杜家湾村,她的手艺就传遍了乡里。除了日常的纺线织布,她揉面做长面条、蒸花花馍的本事更是一绝。那会儿,不管是邻居家订婚办喜事,还是过年过节要备年货,只要有人来请,母亲总会放下手里的活,热心地去帮忙。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面团在她手里变成筋道的面条、造型精巧的花馍,连空气里都飘着暖融融的烟火气。
母亲的苦,是刻在岁月里的。她打小就生在贫困人家,缺吃少穿是常态,后来拉扯我们三个儿女,日子更是难上加难。可她从没想过抱怨,总凭着一股韧劲坦然面对。我至今记得,为了多换些玉米给我们充饥,她曾从金惠韩凹村买了二十多个大竹笼,趁着夜色步行往渭北走,挨村挨户地换,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这一来一回,足有近百里路。我也见过无数次,她端着一碗清淡的面汤充饥,却把稀汤里仅有的粮食省下来,往我们碗里添菜,硬逼着我和弟弟妹妹吃稠的、喝饱的。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煤油灯的光成了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之一。多少个夜晚,我睡眼惺忪地醒来,总能看见母亲坐在灯下,眼睛熬得通红,手里还拿着针线,一针一线地给我们缝衣服、做鞋袜。她总把旧衣服改了又改,先给我穿,再给弟弟妹妹穿,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就是凭着这份勤俭节约、精打细算,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们三个拉扯长大,她付出的艰辛,早已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她总说“不能亏了孩子”,为了我们,她宁愿榨干自己的血汗,这份做长辈的担当,我记了一辈子。
母亲的心,软得像棉花,却也硬得有骨气。她一辈子只知道奉献,从没想过向人伸手要什么。在她三十五岁那年,父亲走了,家里没了一分钱收入,日子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有一天,在西安工作的二舅来看望我们,看到我们几个孩子面黄肌瘦,吃饭都没个保障,心疼得不行,掏出二十元钱要给母亲,可母亲硬是没收,还笑着说自己有钱,让二舅别操心,在西安好好工作。后来政策开放,我被聘到大明公社农技校当植保教师,每到周末学校改善伙食,每人能分一个蒸碗。我总想着母亲和弟弟妹妹没吃过,就把蒸碗带回家,可母亲却转身送给了已经分家的爷爷奶奶。我不解地问她,她却笑着说:“你爷爷奶奶苦了一辈子,年纪大了,该让他们享享福,行孝要趁早啊。”
岁月不饶人,再坚强的人,也抵不过时光的侵蚀。母亲步入晚年,身体渐渐不如从前,尤其是最后那几个月,精神一天比一天差,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弱。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眼泪总忍不住往下掉。我怕,怕有一天她会突然离开我,怕我再也没有机会叫一声“妈”。我知道,那一刻,母亲最需要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是心里的温暖、心灵的安慰,是儿女陪在身边的守护。所以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我和妹妹寸步不离,竭尽全力照顾她,只想把能给的温暖都给她,把能说的安慰都讲给她听,陪着她、爱着她,不让她心里留下半分遗憾。
如今,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多年了。每当回首往事,愧疚总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母亲对我们三个子女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可我却觉得自己从未做过一个合格的好儿女。有太多该为她做的事,我没来得及做;有些做了的事,也没能做好;甚至有时候,还因为不懂事,让她伤心难过。可母亲从来没有怪过我,她的爱,就像一片辽阔的土地,包容了我所有的不足。
现在,我也成了别人的长辈,每当遇到选择,总会想起母亲的模样,想起她教我的道理。她虽然不在我身边了,却永远活在我心里,陪着我走过人生的每一段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