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锋
是自天际垂落的
一缕云,
静静地,
便落在了
这一方素白的宣纸上。
于是,
墨色氤氲开来,
浓的、淡的、
干的、湿的,
像晨雾,像夜雨,
像远山含黛的眉,
像幽潭不见底的眸。
这便是
我们东方的诗了,
一首无须吟唱,
却能在心底回响
千年的诗。
你看
那画中的一叶扁舟,
泊在芦苇岸边,
只用极淡的墨,
浅浅地一抹,
便有了形质。
那哪里是舟呢?
分明是画家
一颗欲语还休的心,
静静地,
等着一个懂它的夜雨秋灯。
而画的上方,
那大片大片的留白,
是空濛的天,
是浩渺的水,
是
“孤帆远影碧空尽”
的怅惘,
更是
“此时无声胜有声”
的丰盈。
它从那画意的深处
生长出来,
像兰草
从幽谷中抽出嫩芽。
王羲之的《兰亭序》,
笔尖在纸上流转,
忽而迟重,
如壮士拔山;
忽而轻灵,如美人簪花。
那不只是字,
是流觞曲水,
是惠风和畅,
是俯仰天地的欢愉
与对生命执着的追求。
你读那文字,
便走进了
永和九年的那个春天;
而你观那笔墨的
飞白与牵丝,
便触摸到了
书圣
那一刻呼吸的
节奏与心跳的韵律。
书与画,
在此刻,
一同化作了时间的
艺术,
将一刹那的悲喜,
凝固成了
永恒的姿态。
这般交融,
最是销魂。
它不求形貌的逼真,
而求神韵的相通。
八大山人
笔下的鱼鸟,
常常是翻着白眼的,
一副冷眼看世界的
孤傲。
那眼睛,
不过是最浓的两点墨,
点得那样决绝,
那样无情。
可你细细地看,
在那僵硬的身躯
与倔强的姿态里,
却仿佛能听见一声
从三百年前
传来的、沉重的叹息。
那旁边的题字,
字形奇崛,
结构险怪,
与画中的生灵互为注解,
一同诉说着
一个旧王孙的沉痛。
画是无声的故事,
书是有形的山水,
诗情
便在这故事与山水的
缝隙里,
弥漫开来,
浸得人心微微地暖。
他们不说
“我画了一幅山水”,
他们说
“予聊写胸中逸气”;
他们不满足于
描摹一朵花的样子,
偏要写出它的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于是,
一枝墨梅,
可以无彩,
却自有乾坤清气;
一行狂草,
可以难辨,
却尽是雷霆万钧。
夜更深了。
我面前的这一卷旧画,
墨色已然沉静,
像一场做了千年的梦。
那画中的高人
并未归来,
或许,
他早已化作了
画中的一石一树,
与这山川一同呼吸。
而我,
一个迟来的看客,
便在这静默的对望里,
被这诗、这书、这画,
三者交融成的无边风月,
温柔地包裹。
它不是奔放的热烈,
而是内敛的、
悠长的,
如这满纸的墨韵,
初看是黑的,
再看,
却分明看见了
五色的绚烂,
与那绚烂背后,
是一个民族温润而坚韧的
诗画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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