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自尊的价钱
雨还在下，林知远推着摔坏的电动车，在雨幕中蹒跚前行。每走一步，膝盖和手肘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比身体更痛的，是那颗被反复碾轧的心。周雨薇那双带着担忧和惊讶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灼烧着他的自尊。
他最终找到一家街边的修车铺。老师傅检查了一下，敲敲打打，报了个价：“八十，龙头歪了，刹车片也得换。”
八十。他今天跑了十几单，还没赚到这个数。他默默掏出手机，扫码支付。听着那“叮”的一声提示音，感觉像是从自己骨头上剜下一块肉。
推着修好的车回到站点，已经是傍晚。雨势渐小，但天色阴沉得像他的心情。站长看到他一身狼狈，电动车也湿漉漉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X-10783！怎么回事？一下午没跑单？”
林知远低着头，把摔坏餐食需要赔偿的事情说了。
“赔钱？还超时？差评呢？”站长的声音陡然拔高。
“差评……可能也会有。”林知远的声音低不可闻。
“废物！”站长唾沫横飞，“你知道平台活动期一个差评影响多大吗？扣钱！影响站点评级！你他妈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有的是人想干！”
周围的骑手投来各种目光，有漠然，有嘲讽，也有几分同病相怜。林知远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他知道，在这里，解释就是顶嘴，委屈就是无能。
最终，他赔了餐费，还被扣了五十块“操作不当”的罚款。加上修车的八十，他今天不仅一分没赚，还倒贴了一百多。手机里的余额数字，又缩水了一截。
晚上，他拖着疼痛疲惫的身体回到合租房。室友们依旧在各自的世界里——游戏音效、电视剧对白、还有不知道第几次分手的哭诉电话。他默默走进浴室，脱下湿透冰冷的工服。
镜子里，身上青紫的淤痕和擦伤格外刺眼。热水冲刷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他却仿佛感觉不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一幕——周雨薇伸出的手，她被打湿的肩膀，还有自己那声狼狈的低吼。
自尊？在八十块的修车费和五十块的罚款面前，他那点可怜的自尊，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廉价。他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在生存的泥潭里，被轻易地标上了价格。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图书馆，为了一个哲学概念与她争论，那时他还能勉强维持着知识上的平等。而现在，连这种平等的假象都被彻底撕碎。他在她面前，只剩下一个外卖骑手狼狈摔倒、无力支付修车费的赤裸现实。
那一晚，他发起了高烧。伤口感染，加上淋雨和极度的身心疲惫，将他击垮了。他蜷缩在薄薄的被子里，冷得浑身发抖，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合租房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或者说，无人在意。
在意识模糊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林家沟，看到了父亲期盼的眼神，听到了母亲温柔的叮咛。然后画面一转，是周雨薇在咖啡馆温暖的灯光下阅读，是他自己在雨中狼狈摔倒，是站长那张咆哮的脸，是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冰冷的配送时限……
自尊的价钱，他今天算是彻底付清了。用疼痛，用金钱，用他在曾经心仪的人面前，最后一点体面的碎裂。
第四十一章 小梅的世界
高烧退去后，林知远在床上躺了两天。靠着之前囤积的泡面和退烧药，他勉强撑了过来。身体依旧虚弱，但站点扣钱的通知和手机里所剩无几的余额，逼得他不得不再次戴上那顶橙色头盔。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接单、奔跑、道歉、被训斥。只是那份麻木的惯性下，多了一层更深的沉寂。雨中的邂逅，像一道分水岭，将他内心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也彻底浇灭。
一天中午，他在一个老旧小区送完餐，下楼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循声望去，是一楼一户人家，门开着，一个穿着围裙、身材瘦小的女孩正和一个满脸通红的男人争执。
“……说了这个月工资晚几天发！房东天天催，我拿什么交房租？”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但眼神却很倔强。
“晚几天？我等着钱进货呢！当初看你可怜才让你赊账，现在想赖账？”男人语气凶狠。
“我不是赖账！我……”
林知远本不想多事，推着车准备离开。却听到那男人骂道：“一个破服务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信不信我让你在这片混不下去！”
女孩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哭出来。
这时，女孩看到了路过的林知远，像是看到了救星，突然喊道：“哥！你来了！”
林知远一愣。
那男人也疑惑地看向林知远，看到他身上的骑手工服，嗤笑一声：“哟，还找了个送外卖的当靠山？”
女孩快步走到林知远身边，挽住他的胳膊，低声快速说：“帮帮我，假装是我哥。”
林知远看着她苍白脸上强装的镇定，和眼底那抹恳求，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他挺直了腰板（尽管有些虚弱），看向那个男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她欠你多少钱？”
男人报了个数字，不多，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也不算少。
林知远拿出手机：“我替她还。以后别来找她麻烦。”
男人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林知远一番，似乎不太相信一个外卖员能这么爽快。但看到林知远真的开始扫码，他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收到钱后，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女孩松开林知远的胳膊，长长松了口气，然后深深向他鞠了一躬：“谢谢你！大哥！钱……钱我下个月发工资一定还你！”
“没事。”林知远摆了摆手，推车准备离开。那笔钱，是他准备寄给父亲的医药费的一部分。
“大哥，你等等！”女孩跑回屋里，很快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两个还温热的包子塞给他，“你还没吃饭吧？这个……给你。”
林知远看着她真诚而带着歉意的眼神，没有拒绝。
“我叫小梅，在前面那家湘菜馆当服务员。”女孩自我介绍道，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林知远。”他接过水和包子，“举手之劳。”
就这样，林知远认识了小梅。一个来自四川农村，在北京餐馆打工的女孩。她的世界，比林知远的更加简单，也更加艰难。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住在餐馆提供的集体宿舍，唯一的盼头就是每个月发工资那天，能给家里寄回一点钱。
偶尔，林知远送餐到那片区域，会碰到小梅。她会偷偷塞给他一个苹果，或者一瓶冰镇的饮料。有时他休息，也会去她工作的餐馆吃一碗最便宜的米粉，小梅总会偷偷给他多加一勺臊子。
和小梅在一起，林知远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她不会问他过去，不会用那种探究或同情的目光看他。他们分享着底层挣扎的艰辛，也分享着微不足道的温暖——一个包子，一瓶水，一句“注意安全”。
在小梅的世界里，没有985的光环，没有哲学的思辨，没有阶层的壁垒，只有最原始的生存和最简单的人情冷暖。这让他暂时忘记了周雨薇，忘记了父亲的病，忘记了站长的咆哮，忘记了那个曾经戴着名校光环、如今却狼狈不堪的自己。
他知道，小梅的世界并不是解脱，只是另一个层面的挣扎。但至少在这里，他无需伪装，无需解释，他那被现实剥离得所剩无几的尊严，能得到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无比的慰藉。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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