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父母的电话
日子在车轮的转动和手机的提示音中机械地重复。林知远像上了发条的齿轮,在城市血管般的街巷里穿梭,用汗水和速度换取微薄的生存资本。与小梅的相识,像是灰暗底色上偶然出现的一点暖色,但无法照亮前路的迷茫。
这天傍晚,他刚送完一波晚高峰的订单,累得几乎虚脱,把车停在路边,摘下头盔,靠着电线杆喘息。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工服前襟洇开深色的印记。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家”。
他心头一紧,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才按下接听键。
“远儿,吃饭了没?”是母亲李秀英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的关切。
“吃了,娘。刚忙完。”他尽量让语气轻松,“爹呢?今天感觉怎么样?”
“你爹他……好多了,好多了。”母亲的声音顿了顿,背景里传来父亲林大山几声压抑的咳嗽,“医生说恢复得还行,就是……就是还得吃一阵子药,定期去复查……”
林知远的心沉了下去。恢复得还行,但还得吃药,还得复查。这意味着,医药费的支出,远未结束。
“药别停,复查一定要去。”他立刻说,“钱的事你们别操心,我这边……工作挺顺利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是父亲林大山接过了电话,他的声音比之前洪亮了些,但依旧能听出中气不足。
“远儿,”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爹没事,好着呢!你在外边……别太累着自己。村里人都说,你在北京……大公司,挣大钱……”父亲的话说到这里,有些迟疑,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语意,像一根无形的针,扎在林知远心上。
村里人都说……挣大钱……
父亲没有直接问,但那小心翼翼的试探,那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期盼,比任何直接的催问都更让林知远感到窒息。他仿佛能看到父亲在村里人羡慕的目光中,那勉强挺起的胸膛,和深藏在眼底的、对儿子“出息”的骄傲与依赖。
可他呢?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工服,骑着租来的破旧电动车,在城市的角落里为了几块钱的配送费拼命奔跑,住在嘈杂破旧的合租房里,银行卡里的余额永远徘徊在危险的边缘。
“大钱”?
他看着自己磨破的手套,看着电动车仪表盘上可怜的电量显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嗯,还行。”他最终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干涩。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像是松了口气,又絮絮地叮嘱起来,“在外头别舍不得吃,天冷了多穿衣服……爹娘帮不上你啥忙,就盼着你……平平安安的……”
平平安安。这四个字,此刻听来如此沉重。
挂了电话,林知远在原地站了很久。晚风吹过,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闷痛。父母的电话,像一双无形的手,再次将他从麻木的奔波中拽出来,逼他面对那个他一直在逃避的现实——他不仅是骑手X-10783,他还是儿子林知远,是那个被寄予厚望、必须“成功”的林知远。
可成功的路,在哪里?
他抬起头,望着这座城市璀璨而遥远的灯火。那里面有周雨薇的世界,有周凯的世界,有无数他曾经向往却无法触及的世界。而他,被隔绝在外,只能穿着这身橙色的工服,在它的边缘艰难求存。
父母的期盼,像一副沉重的枷锁,套在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脖子上。他不知道这副枷锁,还要背负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第四十三章 同学的婚礼
就在林知远深陷生存与期望的双重挤压时,他收到了大学班级群的@全体成员通知。班长要结婚了,在北京办答谢宴,邀请在京的同学参加。
婚礼的地点在一家四星级酒店。林知远看着群里发的电子请柬,酒店大堂水晶灯璀璨,宴会厅布置得浪漫温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粗糙的手掌和身上洗得发白的T恤,一种强烈的排斥感油然而生。
他不想去。不想以现在这副模样,出现在那些或许已经事业有成、光鲜亮丽的同学面前。那无异于公开处刑。
但班长亲自给他发了私信,语气热情而真诚:“知远,一定得来啊!好久没见了,大家聚聚!”
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或者说,内心深处,那一点点残存的不甘和对自己过往身份的微弱留恋,让他无法干脆地拒绝。
婚礼那天,他特意跟站长请了半天假。翻遍了行李箱,找不出一件能算是“正装”的衣服。最后,他穿上了那件为第一次面试准备的格子衬衫和一条唯一的深色西裤,裤子有些皱了,他也顾不上。他没有电动车可骑,奢侈地打了一辆车前往酒店。
站在酒店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前,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宫殿的乞丐。门童穿着笔挺的制服,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带着职业性的礼貌,却也难掩一丝审视。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宴会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同学们穿着得体的礼服或西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男士们谈论着股票、项目、行业动态;女士们交流着护肤、旅行、育儿经验。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香水和高档食材的混合气味。
林知远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引起了一阵细微的涟漪。大家的目光投向他,带着惊讶、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林知远?哇,好久不见!”班长迎了上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毕业就玩消失,在哪高就呢?”
“……在一家公司,做数据。”林知远含糊地回答,避开了具体的公司名称。
“数据好啊,有前途!”班长似乎没有深究,拉着他入座。
同桌的都是昔日同学。大家客气地和他寒暄,问他近况。他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当有人问起具体公司、薪资待遇时,他更是如坐针毡,只能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在洗手间里,他看着镜子里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自己。格子衬衫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格外廉价,脸上的风霜色与同学们保养得宜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疏离。
回到座位,他听到旁边两个女同学在小声议论。
“听说林知远混得不太好……”
“不会吧?他当年成绩那么好……”
“好像是送……送外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确定和一丝猎奇。
林知远握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低下头,假装没有听见。
婚礼仪式开始,新郎新娘在祝福声中交换戒指,脸上洋溢着幸福。林知远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他曾几何时,也幻想过类似的场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而现实是,他连自己的生存都难以保障,更遑论其他。
敬酒环节,他随着人流,机械地举杯,说着祝福的话。同学们互相加着微信,约定着下次聚会。没有人来加他的微信。他像是一个透明的存在,被隔绝在了这场热闹的欢宴之外。
宴会结束后,大家意犹未尽,商量着去下一场。有人提议去KTV,有人提议去酒吧。
“知远,一起去吧?”班长客气地问了一句。
“不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林知远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酒店,晚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身后是酒店的灯火辉煌和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身前是北京沉沉的夜色和等待着他的、冰冷的电动车与无尽的订单。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几条未读的派单信息,配送时限正在一秒秒减少。
同学的婚礼,像一场华丽而残忍的展览,将他与过去、与同龄人的差距,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他曾经和他们站在同一起跑线,甚至跑在前面。而现在,他已经被远远地甩下,坠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轨道。
这场婚礼,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更深的失落、更清醒的认知,和那身橙色工服下,无法愈合的伤口。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