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深夜买醉
逃离了婚礼的喧嚣,林知远没有立刻回那个冰冷的合租房。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华灯初上,车流如织,这座城市的繁华与他内心的荒凉形成尖锐的反差。同学婚礼上的每一幕,每一句客套的问候,每一个隐含怜悯或好奇的眼神,都像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最终,他拐进了一条灯光昏暗的小巷,找到一家招牌歪斜、门口堆着啤酒箱的小餐馆。这里没有酒店的金碧辉煌,只有油腻的桌椅和空气中浓重的烟火气。几个穿着工装的汉子正在划拳喝酒,声音洪亮。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对走过来擦桌子的老板娘哑声说:“一瓶二锅头,一碟花生米。”
酒很快上来,廉价的透明液体,辛辣刺鼻。他没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他又灌了一口,更猛,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
花生米他没动,只是机械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精开始发挥作用,麻木着神经,也撬开了他一直紧锁的心门。
父亲的病容,母亲小心翼翼的询问,村里人“挣大钱”的传言,周雨薇在雨伞下惊讶的眼神,站长毫不留情的训斥,摔坏的电动车和倒贴的罚款,小梅强装的笑脸,还有婚礼上同学们光鲜的身影和那些窃窃私语……
所有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堵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他又猛灌了一口酒,试图用这辛辣的液体将它们全部冲散。
为什么?他无数次地问自己。为什么他拼尽了全力,却还是落得这般田地?他遵守规则,努力学习,勤奋工作,可命运却像在跟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一次次将他打入更深的谷底。
“985……”他对着酒瓶,喃喃自语,发出一声苦涩的嗤笑。这个曾经的光环,如今成了最大的讽刺。它像一座高高的牌坊,立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失败,衬托着他的狼狈。
旁边那桌的工人们喝得兴起,开始大声唱着跑调的流行歌。林知远听着,觉得那歌声遥远而模糊。他的视线也开始模糊,餐馆里昏黄的灯光在他眼前晕开成一片。
他想起自己骑着电动车,在暴雨中穿行;想起自己爬着没有电梯的旧楼,气喘吁吁;想起因为一个差评而被扣掉半天辛苦钱;想起合租房里永远散不去的霉味和嘈杂……
委屈、不甘、愤怒、绝望……这些被他强行压抑的情绪,在酒精的催化下,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他伏在油腻的桌面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像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汹涌,浸湿了袖口。
老板娘往这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忙自己的去了。在这条巷子里,这样的失意人,她见得多了。
一瓶二锅头很快见了底。林知远感觉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挣扎着站起身,扔下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踉踉跄跄地走出餐馆。
夜风一吹,他再也忍不住,扶着肮脏的墙壁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和酒精,还有那无法言说的、积压了太久的苦楚。
吐完之后,他虚脱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头望着被城市灯火映成暗红色的、没有星星的天空。
醉了,真好。至少在这一刻,他可以暂时忘记那些沉重的债务,忘记父亲的病,忘记周雨薇,忘记同学的婚礼,忘记自己是谁……
可是,明天呢?明天太阳升起,手机依旧会响起派单的提示音,站长依旧会咆哮,房租依旧要交,父亲的药依旧不能停。
他闭上眼睛,任由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深夜的寒意,一点点渗透进四肢百骸。买醉,不过是延长了痛苦来临前,那短暂的自欺欺人。
第四十五章 小梅的表白
宿醉带来的头痛像有锤子在颅内敲打。林知远挣扎着爬起来,赶在早高峰前回到了站点。站长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骂了一句“没出息”,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催促他赶紧上线接单。
一整天,他都浑浑噩噩,机械地重复着取餐送餐的动作。身体的疲惫和酒精的后遗症让他反应迟钝,差点又出了几次小事故。傍晚,他送完最后一单到小梅工作的餐馆附近,电量告罄,只好推着车过去,想在她那里充会儿电。
小梅刚忙完晚市,正坐在餐馆后门的小板凳上休息,看到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林大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她连忙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充电器,帮他把电动车插上电。
“没事,昨晚没睡好。”林知远靠在墙上,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小梅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她转身进去,很快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上面还卧着一个金黄的煎蛋。“还没吃饭吧?快吃点热的。”
面汤的香气钻进鼻腔,让空荡痉挛的胃稍微舒服了些。林知远没有客气,接过碗,默默地吃了起来。热汤下肚,带来一丝暖意,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小梅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双手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他吃。晚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路灯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林大哥,”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林知远吃面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我看得出来,你跟别的骑手不一样。”小梅继续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心里有事,很重的事。”
林知远依旧沉默。他的难处,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更何况,对着小梅,他如何开口?说他985毕业却沦落至此?说他背负着巨债和全村的期望?说他被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
“其实……其实我觉得你特别好。”小梅的脸微微泛红,低下头,声音更小了,“肯吃苦,心地好,还帮过我……虽然……虽然我们现在是没什么钱,但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她抬起头,鼓足了勇气,看向林知远,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羞涩、期待和孤注一掷的光芒:“林大哥,我……我喜欢你。我们……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林知远彻底愣住了。他看着小梅那双清澈而炽热的眼睛,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唇,看着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服务员制服。
一起努力?日子总会好起来?
这些话,像温暖的烛火,在他冰冷黑暗的内心世界里摇曳了一下。是的,和小梅在一起,或许会很踏实。他们来自相似的底层,理解彼此的艰辛,可以互相取暖,抱团对抗生活的寒流。这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属于他们这个阶层的、卑微而真实的温暖。
可是……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了周雨薇的身影,那个在咖啡馆温暖灯光下阅读的侧影,那个与他隔着巨大鸿沟的世界。也闪过了父亲期盼的眼神,和那沉甸甸的、需要他一个人去背负的“功名”。
他和小梅在一起,也许能获得暂时的喘息,但能改变什么吗?能还清债务吗?能治好父亲的病吗?能让他摆脱这身橙色工服吗?
不能。他们只会是两个在泥潭里挣扎的人,互相拖拽着,沉沦下去。
他不能。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他心里的不甘太深。他无法给予小梅任何承诺,甚至无法保证自己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他缓缓地放下已经微凉的面碗,避开了小梅那充满期盼的目光,声音沙哑而艰难:
“小梅……你是个好姑娘。”他顿了顿,感觉每一个字都像刀片划过喉咙,“但是……对不起。”
小梅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她脸上的血色也迅速褪去,变得和小店墙壁一样苍白。她低下头,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肩膀微微耸动,但没有哭出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晚风吹过巷口的声音,和电动车充电器发出的轻微嗡鸣。
过了很久,小梅才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林大哥。我……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电……电充好了你就走吧。我……我回去干活了。”
说完,她几乎是跑着回到了餐馆里,关上了那扇油腻的后门。
林知远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他拒绝了一份真挚而卑微的温暖,也亲手斩断了在这座冰冷城市里,唯一可能拥有的、一点点的依靠。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真正地、彻底地独自一人,去面对前方那看不到尽头的、凛冽的寒冬。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