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厦铁路纪行(之三)
人民日报记者 商恺
(朱海燕导读:今天向读者推荐的《鹰厦铁路纪行》,是《人民日报》著名记者商恺所写。商恺1922年生于山东聊城,1938年开启新闻生涯,从1949年起长期任《人民日报》记者,期间发表大量反映社会进步的新闻通讯。1958年至1968年,任胡乔木同志的专职秘书。1984年至1998年任社科院新闻研究所所长。他是我党新闻战线上颇有建树的老一代新闻工作者,在新闻实践、新闻理论研究、记者队伍建设和人才培养诸多方面取得非凡的成就,对我国的新闻事业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粉碎四人帮之后,中央要调他任某部副部长,被他谢绝,让他出任《人民日报》党委书记,又被他谢绝。他选择了社科院新闻研究所所长,意在为我国的新闻事业培养更多的人才。著名记者艾丰,就是商恺培养的第一批研究生。
1956年,鹰厦铁路建设过程,作为《人民日报》记者部副主任的商恺深入施工一线,记录了新中国第一条国防铁路——鹰厦铁路的建设历史。这篇文章,在铁道兵35年的历史所呈现的新闻报道中,其品次与质量是鲜为少见的。商恺以优美厚重的散文笔法将工程意象与国家命运相连,强化了文本的抒情性,其语言风格兼具新闻的纪实性与文学的感染力,形成强烈的视觉张力,将革命精神与建设实践相融合,赋予工程以历史的纵深感。
1983年,我调入《铁道工程报》时,副社长陈远谋曾向我推荐此文。1984年2月,我调入《人民铁道》报时,40年代便从事新闻工作的记者部主任万智先再次向我推荐此文。后来入苏铁师攻读新闻专业时,复旦大学新闻系周胜林教授在讲课时仍然多次提到此文。怎奈文章发表已近30年之久,我无法得见此文。后来我到苏州市图书馆调阅1956年《人民日报》的合订本,才真正读到商恺先生这篇经典佳作。由于文章过长,分三期推出。)
五十年的愿望实现了
汽车飞驰在漳州厦门公路上。车窗外的棕榈树一连串的往后倒去。跳过了九龙江上的江东桥,便又和鹰厦铁路会面了,同时看到在离铁路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断断续续的已经长满了茅草的土垅,显然这是一条早已废弃的铁路路基。
“福建原来也有铁路吗?”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差不多都要同声发问。像是发现了什么珍贵的历史遗迹似的。
提到这条废弃的路基,又勾起福建人民的一件伤心往事:远在五十年前,福建人民和海外华侨,便希望在自己的家乡修建一条铁路,开发福建省的资源,繁荣福建省的经济。当时腐朽的清朝统治者,把福建人民的这个愿望,当作了自己的发财之道。以修筑漳厦铁路相号召,除了在海外华侨中广泛募集外,在省内又采取“购盐一斤,捐路捐一文”的强迫征集办法。共凑集了二百二十万银元的现款。从1907年起,经过了整整七个年头,才勉强修起了一条不足二十八公里的漳厦铁路。漳州市蔡竹禅副市长回忆当时的情形说:“这条铁路虽然名为漳厦铁路,实际上东不渡海,西不过江(九龙江),每天从漳州去厦门的旅客,要步行到十七公里以外的江东桥去买票上车,有时候等旅客走到了,火车已经开走了。所以每天乘客不满四十人,载货不过两千斤。”辛亥革命以后,这条铁路经军阀官僚反复接管,营业腐败,赔累日甚,物资被盗卖一空。等到由国民党政府接管以后,不但没有恢复和发展,而且把仅剩的机车和钢轨也运走了。最后干脆把嵩屿车站的地皮也卖给了美国的美孚公司。从此,福建人民修筑铁路的愿望便完全破灭了。
后来,我们访问了一度担任漳厦铁路局局长的林荣向先生。林先生是一个对祖国建设满怀热情的人,当国民党政府接收漳厦铁路的时候,他曾提出过一个扩建漳厦铁路的计划,即把铁路从漳州江东桥延长到龙岩去,以便把那里的粮食、木材、纸张、煤炭和石灰运出来。但是,这个计划一直被压到国民党的铁道部里,没有人去理它。全国革命胜利以后,林荣向在厦门市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上又提出了从厦门往内地修筑铁路的提案。他现在回想说:“当时提出这个提案,不过是想表示自己的愿望罢了,谁想到短短的几年以后,这个愿望就实现了。”林荣向的愿望,也就是福建人民的愿望,海外华侨的愿望。所以,鹰厦铁路快要通车的消息,不但振奋了全国和福建省的人民,海外侨胞也莫不欢欣鼓舞,纷纷写信、吟诗、拍电报、送锦旗,慰问修建鹰厦铁路的英雄们。缅甸的一个华侨商会写给鹰厦铁路工地的一封慰问信里这样说道:
“……鹰厦铁路快要通车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暖了侨胞们的心,鼓舞着侨胞的爱国热情,每一个侨胞的内心,都蕴藏着对你们无限感激的深情,因为你们为祖国人民架设了幸福之路,实现侨胞五十年来修筑铁路的愿望……。”
这封信是海外侨胞寄回来的千百万封信中的一封,它表达了海外侨胞热爱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心情。
不是神话,是现实
在古代的神话里,常常提到英雄勇士移山填海的故事。这本是人类征服自然的愿望,但是,在今天的新中国里,却变成了现实——横贯厦门海峡的两条长堤筑成了。从此为大海隔离着的厦门岛和祖国大陆紧密地联在了一起。谁不说“这是人间的奇迹。”
当我还旅行在鹰厦路途中的时候,许多到过厦门海峡的人,一再嘱咐我们:“到了厦门,哪里不去,也要去看看海堤。”现在,我们已经登上了厦门岛北端的观堤亭,海堤的形势看得非常清楚:它从厦门海峡西岸的杏林,向东伸过一个袋形海湾,便到了海峡北岸的集美,然后由集美再向南伸过海峡,便到厦门岛北端的高崎。两条海堤共长五公里,宽十九公尺,全部由白色花岗石筑成。远远望去,像是两条玉带浮在蔚蓝的海面上,是那样的壮丽。
这两条紧相衔接的跨海长堤,是为了让从鹰潭开来的火车渡过海峡直接开往厦门市区而修筑的。全部工程共动员数千石工、船工和搬运工,成百的船只和车辆,抛石几百万方,历时一千多个昼夜。抛石筑堤英雄们曾这样歌唱:
风吹乌云满天飘,
厦门海峡浪滔滔;
海鸥搏斗大风暴,
英雄船队赶浪潮;
海风急,海浪高。
狂风脸上刮,海浪身上浇;
跨横流,绕暗礁,
同心协力把橹摇,
冲破风浪向前进,
移山填海志气豪。
三年以来,筑堤英雄们就是这样日日夜夜地向山岩进攻,和海浪搏斗。一条人造“长虹”,终于出现在厦门海峡上。
现在,这里一切都平静了,山有奔腾澎湃的海浪冲激着海堤,海堤用它那庞大的身躯抗拒着海浪。移山填海的故事,像神话一样的传诵着。
海防前线的和平城市——厦门
厦门,是鹰厦铁路的终点。它处在祖国东南海防的最前线,同蒋军盘踞的金门岛,只有一衣带水之隔。在这里有时候可以听到隆隆的炮声。在没有到厦门以前,我们把它想像成了一个战争气氛非常浓厚的城市。市民们大概一天要下几次防空壕,说不定大街上还会经常落着炮弹。其实,我们的想像完全错了。傍晚时刻,我们到了嵩屿。嵩屿和厦门仅隔着一个三公里的海峡。从这边望那边,厦门高大的白色建筑物,在夕阳西照之下,泛起了一层红晕,像少女一样妍媚多姿。我们跳上木帆船,向它缓缓驶去。海风迎面吹来,神志顿觉清爽,旅途中所带来的疲劳,到此完全消失了。船在夜色苍茫中靠近了码头,这时候再望厦门,它已经变成了一只灯火灿烂的花冠。沿海的鹭江道上,车如流水,行人熙攘,不知谁家的扩音喇叭,在放送着轻快悦耳的歌曲——这哪里有什么战争气氛,完全是一片和平与繁荣的景象。
到厦门的人,都要去游览一次被誉为“海上公园”和“出水芙蓉”的鼓浪屿。鼓浪屿是一个小的海岛,躲在厦门港的里边。仅从它的名字和人们对它的称誉,就可想象它是如何的美丽了。鼓浪屿的最高点是龙头山的日光岩。明末民族英雄郑成功,曾经在这里训练过水兵,现在日光岩上还留有水操台的遗迹。登上日光岩,可以俯览厦门港全景,只见点点白帆,扁扁渔舟,万顷碧海,海山如画。
在厦门,我们曾漫步街头,只见新的工厂与住宅,新的医院和学校,以及公共游息和娱乐场所,一幢幢的建筑物不断地从平地上升起来。虽然有时候从前沿传来几阵隆隆的炮声,但是人们镇静如常,照样地忙碌着。他们说:“几年以来,我们就是天天在炮声中建设社会主义。”是的,厦门人民虽然处在国防前线,对敌斗争非常激烈,甚至像1954年那样,日日夜夜都处在警报和炮声中。但是,他们并没有放慢建设社会主义的脚步。他们从厦门解放的那一天起,就在中国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领导下,在警报声中,一面与敌人进行激烈的斗争,一面医治旧社会所遗留下来的创伤。从地方工业的发展来看,解放七年以来,全市新建扩建和改建了许多地方国营和公私合营工厂,这里边包括鱼肝油厂、龙舌蓝厂、纸板厂、玻璃厂、化工厂、机器厂、制革厂、罐头厂、橡胶厂、电池厂……现在全市共有工厂三十二座,职工四千六百人,1955年工业生产总值比1950年提高了67%。这就使厦门从一个消费城市逐步转变成了一个生产城市。
鹰厦铁路就要通车了,喜讯传来,鼓舞了厦门市二十万人民。目前他们正在积极地翻修马路,开辟林荫大道,粉刷房舍,栽种花木,中山公园、延平公园里的亭台楼阁,被油漆得焕然一新……厦门市已经张开她的怀抱,准备迎接来自全国各地的嘉宾。(全文完)
百度图片 在此致谢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系中国作协会员。
主编 李汪源
校对 张 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