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夜秋凉,晚风簌簌掠过屋檐,捎来稻田与露水混杂的清气,空气中已透出清瘦而明亮的秋天意味。正是叫人特别想家,思绪如蔓草疯长的时节。每每此时,我便想起儿时在乡下千方百计捉黄鳝的往事,一幕幕,清晰如昨,仿佛一伸手,还能触到那年月的潮湿与泥泞。
黄鳝肉质细嫩,滑软鲜香,炖汤红烧皆是一绝,还能卖钱贴补学费。那时候,这几乎是我们这帮孩子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于是,我们个个儿都成了“捉鳝专家”,绞尽脑汁研究怎么把它们请出洞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这些胆子比天还大的兄弟们,可是攒了一肚子心得,若真要出书,怕是厚厚一册《黄鳝捕捉大全》都不够写。通常来说,捉黄鳝有三招常见的方法,招招有门道、式式见功夫。
一、竹篾笼诱捕,讲究的是“智取”
鳝笼,我们那叫“毫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精致渔具,专门对付黄鳝。主体是个圆筒形的竹篾笼,纹理细密、手感粗糙,长约二尺,两头开口:一头是喇叭状带细密倒齿的,黄鳝一钻进去就甭想回头;另一头有个可以灵活开合的木盖儿,方便取货。笼里放些扭动的蚯蚓、腥气扑鼻的鸡肠子作诱饵,趁黄鳝昼伏夜出的习性,晚上下到稻田、河沟或水草丛,第二天天蒙蒙亮,露水还挂在草尖时,我们就蹑手蹑脚去收笼。除了黄鳝,偶尔还能捎带些灰溜溜的泥鳅、带刺的刀鳅、甚至懵懂的小鱼小虾,简直就像开盲盒。
放笼子可是门大学问,得看季节、看水温、看风水,甚至要看天意。春天水草刚发芽,嫩绿如雾,得放那儿;夏天天热食多,虫鸣震耳,得找吃的丰富的地儿;秋天水位退了,泥土露出龟裂的纹路,黄鳝都钻到水草茂密处打洞准备过冬,笼子也得跟过去。天热时,它们躲阴凉,藏在树根下、石缝里;天凉快,它们又喜欢溜到亮堂地方找吃的,白水滩头、浅洼处处是它们的夜市。所以,放笼的位置得看天吃饭、依势而行。
水深水浅也有讲究:要是整个塘都深,就放浅水区,那儿水暖泥软;要是都浅,就往深处去,幽暗处才有大货。黄鳝怕急水,但为了口吃的,常猫在流水边的静水区蹲守,像埋伏的老猎人。所以流水处要选静水放;水面平静时,它们反而喜欢溜去有微流的地方喘气找食,此时,微流旁边的静水区就是下笼宝地,一夹一个准。
有些水沟小鱼小虾多,吃食不愁,那里的黄鳝就爱宅在安静角落,养得肥肥懒懒;而有些塘荒食少,水清见底,黄鳝为了一口饭,连人畜吵闹的地方都敢去,练得胆大皮糙。所以,放笼也要看“鳝情”,看伙食水平灵活调整,仿佛在下一盘田间地头的大棋。另外,黄鳝还有个习性:涨水时出洞凑热闹,落水时回窝睡大觉。所以要捕“涨”不捕“落”,水一动,我们的心也跟着动。
总而言之,要以笼捕鳝,就得摸透它的脾气,像老友般知根知底,灵活选点,才能精准“诱敌深入”,满笼而归。
农村蚯蚓遍地都是,不花钱,只管甩开膀子挖,黑泥一翻,红躯扭动,仿佛大地深处的秘密被我们窥见。所以蚯蚓就成了笼中最常见的诱饵。但要想让鳝鱼“闻香而来,进笼不悔”,还得把蚯蚓弄得又香又持久。我们用削尖的竹签把蚯蚓翻过来穿好,手法要快、准、轻,一个笼大概三条大蚯蚓,像给鳝鱼备下一桌盛宴。这活儿不轻松,蚯蚓滑不溜秋,沾一手黏液,我们就拿草木灰拌一拌,再统一把穿好蚯蚓的竹签拿到暗火上烤一烤。不能烤焦,火候要稳,香气四溢就刚刚好,那味道飘出来,连人都想探头进去瞧一瞧。
干这行的小伙伴多了,还得“分地盘”,哪条沟、哪片港归谁,都得说清楚,有时还要插根树枝做标记,免得扯皮打架,伤了和气。放笼的时候,我们会用一根粗竹棍牢牢插在岸上,系住笼子上的麻绳圈,算是上个“双保险”,免得笼子悄没声溜进深水找不着,那才叫一夜辛苦付东流。竹制的鳝笼很娇气,一不小心被人踩到,立马噼里啪啦散架报废,前功尽弃,只好悻悻然拎着空绳回家。
二、夜夹黄鳝,玩的是“快准稳”
夹黄鳝是传统技术活,得用特制的夹子:竹夹或不锈钢实心夹,又轻便又防滑,出手得快,眼神更要利。夏天晚上或者闷热白天,空气粘稠得像糊粥,黄鳝活动频繁,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
我们几个小伙伴通常两人一组,一个提灯照路,一个持夹待命,像一对夜袭的搭档。起初用煤油火把,亮是亮,火焰跳跃如鬼魅,但太费油,烧起来滋滋响,风一吹还忽明忽暗,有时候直接给吹灭了,剩下两人在黑漆漆的田埂上面面相觑。后来改用马灯,玻璃罩里一团昏黄,亮度又不够,找鳝效率低,还容易误撞到蛇。有一回,一条水蛇从脚边滑过,我和小伙伴吓得差点跳进田里。再后来,从商店买来大功率手电筒,铁皮外壳,装四节大电池,一亮照半片田,光影如剑,这才算是“装备升级”,我们终于可以挺直腰板做“夜行侠”。
夹黄鳝讲究个手感,得像拿筷子一样熟练。力道要根据黄鳝的个头来:使劲太大,容易把小家伙夹断,断了就不好吃、也卖不出价,只剩一滩狼狈;力道不够,一滑就溜,只剩一圈涟漪和你的目瞪口呆。我们小心翼翼,踮脚走路,不敢在田里乱跑,怕踩坏秧苗,回头挨大人骂,那可比被鳝鱼溜了还难受。
三、挖黄鳝,拼的是“力气+眼力”
下笼和夹鳝都有季节限制,一般是春耕和“双抢”时节,农忙我们也忙。天一冷,北风一起,黄鳝就缩回深洞不出来了,泥封洞口,睡得昏天暗地。这时候,我们就得扛起铁锹、背起竹篓,沿着沟港田埂,一路找洞深挖,像一群执着的小考古学家。
挖黄鳝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一锹下去,要知道力度深浅;一眼望去,要辨得洞孔真伪。我常招呼几个身材高大、手臂有力的兄弟一起干,互相壮胆彼此帮忙,“嘿哟嘿哟”的号子声,在冬日空旷田野里传得老远。每挖完一段,还得把田埂修复好,泥土拍实,枯草铺平,不然容易被大人训斥,堤垮了路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要挨鞋底子的。
我们最怕的就是挖到蛇洞。真有小伙伴兴奋地伸手进去,猛地缩回来时指尖已见血印,幸好一般是水蛇或菜花蛇,毒性不大,挤挤血、涂点口水,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所以得分清黄鳝洞和蛇洞:鳝鱼洞通常在水下,湿润光滑,有黏液,像抹了层油,还常伴有白色泡沫,像是它的呼吸;一般是双洞口,一高一低,像秘密通道。蛇洞则多在水面之上,干燥粗糙,没泡沫,多是单洞口,形状偏扁,洞壁坑洼,透着股凶险。掌握了这些,就好办多了。有时甚至不用把整个洞挖开,灰头土脸累断腰,只需双手从上往下一合,慢慢挤压泥土,就能把黄鳝“逼”出来,看它一脸懵地扭动身子,我们哈哈大笑,省力又高效。
如今老家酉港两护村,早已和隔壁大友村合并,改叫“富有村”了。村子是真富了,白墙黛瓦,马路宽敞,一派秀丽的新农村气象。菜市场的摊位上,黄鳝从不缺席,粗的细的、活的死的,应有尽有。可我总觉得,再也尝不到儿时那样鲜美的鳝味,再也寻不到那时捉鳝的逍遥和快乐了。那时的日子,浑身沾泥却心里透亮。仿佛阳光跌进河浜,揉碎一池清水,整个人从指尖到心底,都是明晃晃、活生生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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