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月圆(小小说)
作者:任中恒
中秋假要到头了,再过两天,小五子就得回到那个飘着咸腥味的码头打工去了。假期掐头去尾,还得提前一天赶路,他心里早揪着一团说不清的忐忑。这次回来,媳妇的情绪像一块冰,话少得可怜,半点没有正月他临走时那种舍不得的模样。
媳妇跟父母住一个院子,老两口身子骨硬朗,每天能帮她带娃,孩子作业也不用多操心,他每年按时往家汇三万块,日子虽不算富裕,却也够用。媳妇这样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夜里,媳妇沉睡后,手机在充电,屏幕偶尔亮一下。小五子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拿起媳妇的手机,指尖屏幕,心脏就猛地缩紧——那些对话框里的悄悄话,比他和媳妇刚结婚时的情话还让人脸红,字里行间的绵绵,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实在忍不住,一把推醒媳妇,声音里裹着怒火:“这是谁?你们打情骂俏,太过分了!”
她虽猝不及防,却没半分慌乱,提一提神,语气平和的说:“我们离婚吧。”
小五子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接着说:“你娘去年心梗,是高经理托人找的专家,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上个月孩子在后山玩,掉崖壁的树上挂着,也是他带着救护队赶过来的。小五子,我需要人的时候,你在哪?”
她的声音顿了顿又说:“这几年,我难到撑不住的时候,都是他在。你呢?除了每年汇回三万块,你还能给我什么?我没别的能报他,只能……”话没说完,更加坚定的说:“咱离了,我净身出户,啥都不要。儿子我会管!”
这话像道惊雷劈在小五子头上,他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这三年多,家里藏着这么多的难关。他以为的“一切安好”,全是媳妇咬着牙扛过来的。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发颤:“孩他娘,我不怪你,咱不离婚行不行?再等等,过几年我就把你们都接到连云港,咱一家人好好过。”
媳妇却没再看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慢悠悠地穿衣服:“过几年?我等不起了。要么今年你带我和孩子走,要么明天,咱就去民政局。”
说完,她穿上鞋,拉开门就走,门轴“吱呀”一声响,像在他心上划了道口子。那一夜,小五子坐在空落落的床上,直到天快亮,媳妇也没再露面。
火车开动的时候,窗外的月亮刚缺了半边,昏昏地挂在天上。小五子眼泪砸在车窗桌上,心里头凉得厉害,比码头冬天的海风还刺骨。
他以为自己在外打工是为了家,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竟把家给丢了。
小五子丢了媳妇,从那个码头,辗转去了家乡附近的小县城打工,回家的机会很多,却总也见不着媳妇和孩子的面。
日子像拧干的抹布,没什么滋味却也一天天熬着,他深信自己赚到大钱,媳妇就会露头。两年后的一个中午,命运忽然给了小五子一记又软又疼的重击。他和同事在饭店吃午饭,酒足饭饱起身结账时,目光落在收款台的人身上,他心脏猛地一缩,那熟悉的侧脸,是他惦念了无数次的前妻。可她指尖捏着收银机按键,头埋得低低的,仿佛他只是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喉咙发紧,想说的话堵在胸口,最后只挤出一句沙哑的“结账”,攥着找零的手都在抖。下午还有班要上,他没敢多留,脚步匆匆地走出饭店,背后的门关上时,眼眶里的热意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连风都带着疼。
他因心情不好、午后三点多就回到冷清的出租房,拿出中午从饭店带回来的半瓶白酒,对着瓶口就往嘴里灌。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发疼,却压不住心里的酸胀,一瓶酒一会见了底,他趴在床边吐得满地狼藉,意识渐渐模糊。迷迷糊糊间,额头上忽然落下一片温热,软乎乎的湿毛巾贴着皮肤,驱散了几分酒意里的燥热,这梦还挺温馨呢,他混沌中哼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天上阴云遮月,出租屋晚上九点酒气熏熏,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他僵住,前妻就坐在床尾,眼底带着红血丝,手里还攥着那条已经凉了的湿毛巾,显然是陪了他五六个小时。
原来,他当年走后还不到一年,那个带着她去县城开饭店的高经理,不久就卷走了店里所有的钱,领着一位新女友投奔了岳父家去了,给小饭店留下一个负债几万的烂摊子。她守着空荡荡的小店,夜里睡不着时,总会想起小五的好,想起孩子的笑脸,可当初是她先放了手,怎么也拉不下脸面再去找他。这次在小饭店重逢,看着他眼底的落寞,她心里像被针扎着,悄悄打听了他的宿舍地址,终究还是没忍住,下午她就寻了过来。
小五子联想到这些年的打工潮,无数人往城市里涌。留在原地的是空荡的村庄,是守着电话等消息的老人,是熬夜等着丈夫的妻子,是记不清父母模样的孩子!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像自己这样的人,攥着辛苦挣来的钱,却找不回完整家庭的人。怨就怨打工潮吧。自己不能再责怪媳妇!小五子愿意再次回头。
就像今夜的月亮,明明该是圆满的,不该缺着那么一块。小五子起身紧紧地搂住媳妇,他和她都不愿再撒开。此刻,云中月,突破云纱,露出一轮圆圆而明亮的月。
2025.10.20

作者风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