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为媒

老伴去世以后，老柳觉得住在城里闹市区没意思，就把东西归置到一个房间，腾出其他房间出租了。然后他用这个租金，到城市西郊去租了一处农家小院，每日在院里种菜养花，却也自得其乐。

小院门前有一棵大杨树，杨树上有一个喜鹊窝。这样，老柳每天无论在屋里还是院中，都可以听到喜鹊叫了。人说喜鹊是报喜鸟，在它们喳喳喳的叫声里，老柳果然不断收到两个孩子的好消息。

老柳的一儿一女，一个在北京高校工作，另一个在国外读博。他们不在老柳身边，自然很牵挂孓然一身的父亲，经常发微信打电话做他的工作，让他再找一个老伴。老柳每次都笑笑说：“这人海茫茫的，去哪里找像你妈那样情投意合的人哦！”

一场风雨过后，老柳发现大杨树下趴着一只小喜鹊，浑身精湿，还沾着泥巴，已经奄奄一息了。老柳急忙把小喜鹊捧回家，用温水把它洗净，又给它轻轻吹风。忙活了很久，小喜鹊终于活转过来。接着老柳就开始给它找吃的，米呀，虫呀，肉呀，就像哄小孩一样引逗它吃。看见它终于进食了，老柳高兴得也像个孩子。

从这天开始，老柳的生活就增加了一项内容，那就是养喜鹊。他在卧室窗台上给它做了一个精致舒适的窝，每天去草地上捉蚂蚱、找虫子，挖蚯蚓，还去买牛羊猪肉，切成碎块，一心一意让小喜鹊吃好喝好。老柳从小喜欢动物，又有爱心，现在他整天也没什么事，抚养小喜鹊就成了他的生活大事。另外小喜鹊也成了他说话的对象，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老柳一个劲地跟它说这说那。

小喜鹊长得很快，20多天以后就可以飞行了。老柳就带着它来到院里，指着大杨树上的喜鹊窝说：“看见没有，那就是你的家，你的父母都在那里，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小喜鹊喳喳一叫，树上的大喜鹊立刻飞过来，绕着它鸣叫，非常亲热的样子。老柳就放开小喜鹊，但是小喜鹊却不肯往树上飞，它落到墙头上，和大喜鹊进行了一番对话以后，又飞回到老柳的肩上。老柳心里一热，说：“你这小东西，还挺有良心呀！”

过了半年，小喜鹊长成了大喜鹊，但它仍然不肯回家。它每天出去飞行一段时间以后，还是飞回屋里，陪伴老柳。它与父母之间好像已经很疏远了。

一年以后，小喜鹊出去的时间越来越多，它已经不吃老柳给它的食物了。相反，它开始从外面往回叼虫子、小青蛙之类的东西。起初老柳以为它是要留着吃，没想到越积越多，小喜鹊还冲他喳喳叫。他终于明白，它这是带回来给他吃的。哎呀呀，这小东西懂得感恩呀！

老柳赶紧当着小喜鹊的面清理了这些东西，把它们倒在菜地里埋了，边埋边对小喜鹊说：“谢谢你了，但是我不能吃这个。你以后管好自己就行了。”

小喜鹊便不再往回叼东西了。一人一鹊，每天早上分别，晚上相聚，其乐融融。老柳不断把小喜鹊的照片和视频发给两个孩子，说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伙伴，一点也不寂寞了。

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小喜鹊开始往回叼钱。开头是5元的，后来是10元的。起初老柳还以为它是从哪里捡来的，后来每天都叼，老柳就觉得不对劲了。我的天，小喜鹊这是去哪里偷钱呀？真奇怪，它怎么知道人喜欢钱呢！哦，一定是我为了买东西方便，经常把一些零钞放到桌子上，被它注意到了。这东西，真是通人性呀！

老柳就告诉小喜鹊不要再往回叼钱了。你偷了别人的钱，人家会伤心的。但是小喜鹊不听，继续叼，而且面额越来越大，最后50元、100元的都出现了。老柳觉得事情严重了，他下决心要查明真相，把喜鹊叼来的钱都还给人家。

首先他想跟踪喜鹊，但是跟了几次，根本就跟不上。人家出门展翅一飞，走的是直线，眨眼间就飞出很远；人在地上绕来绕去，抬头一看，喜鹊早已无影无踪了。

跟踪不成，老柳又想起写信。他在纸上写了几句道歉的话，后面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叠起来，特意用一根红绳绑在喜鹊腿上，然后把它放飞了。没想到这招真灵，当天晚上，老柳就收到了回信。在一张粉色的纸条上，写了几行娟秀的蝇头小字：“柳先生您好，不必道歉。这喜鹊看见我在院里种菜养花，就飞来朝我叫，往我肩上落。我看出它是只家养的喜鹊，以为主人需要帮助，就试探给一些钱，它就每天都来。别介意。李婉莹。”

李婉莹，这显然是一个女士的名字，不知道她住在何处，年方几何。于是老柳第二天又写了一个纸条，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面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又把喜鹊放飞了。下午，就有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过来，老柳一接，是一个悦耳的女声，正是李婉莹女士。二人立刻热烈交谈起来。老柳惊讶地了解到：李婉莹也是退休干部，住在东郊别墅。他有个女儿在国外，她也是一个人生活。她谈吐文雅，语气温柔，有好几次，老柳都幻觉对方是自己去世的老伴！

我的天，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这只喜鹊，难道是在有意为他们牵线搭桥吗！二人都被这神秘的力量感召，产生了马上见面的强烈冲动。

他们是第三天在城内一个咖啡厅里见面的。一见之下，都觉得对方似曾相识，交谈更是情投意合。一个月以后，他们就决定在一起了。

老柳搬离西郊那天，小喜鹊又飞来了，而且它的身边，还多了一只花喜鹊。

原载2025年5月11日《宝安日报》，入选《小小说选刊》2025年第八期

老熊和小熊

老熊头当了一辈子猎人，从来没有打过熊。

这不仅是因为他姓熊，更主要的是他与熊之间感情深厚。

那还是在生产队的时候，因为他手里有猎枪，所以队里每年护秋的差事都非他莫属。老熊头也很乐意干这个活：夜里，他在窝棚前点一堆篝火，然后就去河里捕鱼，剖腹去鳞，撒上盐，就放到火上烤。很快，鱼肉飘香，他一边吃鱼，一边喝酒，嘴里哼着小曲，感觉自己就是神仙。

这天夜里，他正在自得其乐，忽听什么地方有动静。打亮手电一照，看到了两双绿眼睛。起初他以为是狼，操枪要打，细看却是两个黑乎乎的东西，正一点点往他这边凑。终于看清了，这是两只像小狗那么大的熊崽儿。它们被鱼香吸引，哼哼唧唧前来讨吃了。

有小熊必有大熊！老熊站了起来，一面喝阻小熊，一面警惕四望，看了半天，却没有发现什么。倒是那两只小熊，已经一点点挪到他的脚下了。老熊看着这两只小熊，毛发凌乱，瘦骨嶙峋，他的心立刻软了，就把吃剩下的鱼扔给它们。它们立刻贪馋地吃起来，甚至把他这些天扔的鱼骨鱼刺都吃了。

老熊头端枪站在一旁，一直在观察四周，害怕突然跳出一个大家伙来。但是没有，直到小熊吃完离去，也没有大熊出现。

第二天夜里，两只小熊又来了，围着老熊头转。老熊估计它们还会来，就多捉了一些鱼。先丢生鱼给它们，再丢烤鱼，它们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还过来舔舔他的手，似乎是表示感谢。这一晚，大熊依然没有出现。老熊就猜，要么是大熊把这两个孩子抛弃了，要么是大熊被猎人打死了。

谁知道从这开始，两只小熊每天晚上都来找他。老熊头就骂：“我说你们真是吃惯了嘴，跑惯了腿呀，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呢！”骂归骂，老熊还是给它们吃鱼。它们这么小，没有捕猎能力，如果它们不向人类求救，只有死路一条。看来这两只小熊还是挺聪明的，老熊头竟然渐渐喜欢上了它们。

两只小熊跟老熊越来越亲近了，一来就舔他的手，立起来跟他拥抱，还有意撒欢逗他开心。后来它们干脆不走了，就住在老熊的窝棚底下。白天，老熊用树杈把它们盖起来，让它们睡觉，晚上，就捉鱼给它们吃。反正河里的鱼多的是，他一个人吃也是吃，和小熊一起吃也是吃，这样吃更热闹。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两个多月，直到生产队收秋完毕。

这时候，两只小熊已经长大了不少，都胖得圆鼓鼓的。分别的时候到了，这天，老熊拆掉了窝棚，用木条燃起一堆大火，又去捉了很多鱼，一条条烤给它们吃，看它们实在吃不下了，又把剩下的鱼用树杈盖起来，然后对它们说：“你们两个听着啊，我以后不能再喂你们了。你们也不能靠我长大呀，总要学会自己打食呀。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去自己找吃的吧；实在找不到，再来吃这些鱼。是死是活，往后全靠你们自己了，你们可要好好活着呀！”

老熊头说到这里，竟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接着，他就扛起铺盖卷，狠着心肠走了。走了很远，他回了一下头。他看见两只小熊还在那里傻呆呆地看着他，他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第二年秋天，老熊又去护秋。他特意把窝棚搭在去年的地方，希望两只小熊再过来找他。但是一直等到护秋结束，它们也没有来。老熊就悲哀地想，它们肯定没能活下来。于是他就开始自责，后悔当时没能带它们回家。它们当时还不到一岁吧，那么小，怎么能够在这险恶的山林里生存下去呢？如果你能把它们养到一岁多，再放归山林，也许它们就没事了。唉，你呀，你呀！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这年初冬，天上飘下了第一场雪，打猎的好机会来了。这一天，老熊背上猎枪，带上干粮，独自一人进山去打猎。头两天他根本没有遇见什么大物，到了第三天，他终于打到了一只狍子，就那么拖着往回走，不想却遇上了抢劫的。

这是一群饿狼，一共5只。按说狼群一般不敢招惹猎人。它们大概是饿急了，又见老熊独自一人，就想把他手里的狍子抢夺下来。老熊头哪里肯放，只管拖着紧走。眼见饿狼扑上来咬狍子，他就开了一枪，打死了一只狼。这一下，狼群就把目标对准了他，必予置之死地而后快。后来老熊发现自己的枪卡壳了，只好拉着狍子上了树。

现在，他暂时是安全了。但是这时天气骤变，狂风暴雪夹带着严寒向他袭来。他在树上一会就被冻僵了。几只狼就恶狠狠地蹲在树下盯着他。天色渐渐黑了，荒野无人，完了！看来今天不是冻死，就要被狼咬死了。

开始他还意识清醒，后来意识渐渐模糊，几次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他死命地抱住树干，绝望中他似乎已经看见狼群分食他和狍子的情景了。

老天爷呀，快来救救我吧！他拼劲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喊出这一声，就感觉自己从树上往下坠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醒了过来。感觉自己被毛茸茸的东西包裹着，全身温暖。他动了动胳膊和腿，都好使了。借着雪光伸头一看，他看见自己正躺在两只大熊中间；再看周围，那只狍子还在，旁边有狼的尸体。

他一时不敢动弹，努力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脑子忽然打了个闪：啊，小熊！老熊的眼泪霎时奔涌而出。

原载2025年5月11日《宝安日报》，入选《微型小说选刊》2025年第19期

作者简介：申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广东省和惠州市小小说学会会长。迄今在各地报刊发表各类作品400多万字，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和小小说作品集23部。作品连续多年入选各种权威选刊、选本，4次进入中国好小说排行榜，并有作品被译成英、日、西班牙文介绍到国外，进入大中专教材和高考语文训练题。曾获第四届小小说金麻雀奖、冰心儿童图书奖、世界华文年度小小说评比特等奖，第13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微小说大奖、最受读者欢迎作品奖、“寿春杯”读者最喜爱小说家奖，全国首届“杨晓敏小小说奖”、广东省第十一届鲁迅文艺奖等100多项。长篇小说《找魂》获中国作家协会2021年重点扶持，2023年获百花洲出版社2022年度10大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