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霓虹漩涡
贸易公司前台的工作，远不如想象中轻松。接不完的电话，填不完的表格，还要应对陈老板那双时常在她身上逡巡的、意味不明的眼睛。清影学会了用标准的微笑和得体的措辞筑起一道防线，但内心的疲惫与日俱增。
苏曼来找她的次数渐渐少了。她搬出了拥挤的宿舍，据说和一个“做生意的”男人住到了一起。偶尔见面，苏曼谈论的不再是工厂的趣事，而是新买的金项链，或是去“沙头角”买了多少免税的化妆品。她的眼神里，少了初来时的纯粹光亮，多了些被物质浸润后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空。
一个闷热的黄昏，清影加班整理完最后一份报关单。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陈老板。陈老板端着紫砂壶，踱到她桌前。
“小林啊，工作还习惯吗？”他操着生硬的普通话，目光落在她因伏案而微露的脖颈上。
“习惯的，谢谢陈生关心。”清影不动声色地整理桌面，准备离开。
“年轻人，要懂得抓住机会。”陈老板凑近了些，带着茶渍和烟草的气息，“晚上有个应酬，几个香港来的重要客户。你形象好，跟我一起去，见见世面，帮公司撑撑场面。”
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上了清影的肩膀。
清影身体一僵，像被电流穿过。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划出刺耳的声音。
“陈生，对不起，我的工作职责不包括应酬。”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陈老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眯着眼睛打量她，像是在估量一件不识抬举的商品。“哼，清高？在这里，清高能当饭吃？”
那天晚上，清影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苏曼曾经的宿舍（她后来租下了苏曼的空铺位）。狭小闷热的房间里，她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滚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深刻的屈辱——她所珍视的尊严，在这里似乎可以被轻易地明码标价。
这件事成了一个转折点。
她意识到，仅仅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远远不够。在这个欲望奔流的城市，她需要更多的资本来捍卫自己的边界。她开始留意报纸上的招聘信息，最终，凭借出色的外形和沉稳的气质，被一家新开业的中外合资酒店录用，担任前台接待。
酒店的环境远比贸易公司规范，但也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她穿着剪裁合体的制服，站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前台后，用流利的英语和标准的微笑迎接八方来客。她学会了分辨客人的身份地位，应对各种无理要求，将真实的情绪完美地隐藏在职业化的面具之下。
在这里，她遇到了秦风。
他是酒店的长住客，据说是一位来自北方的“倒爷”，做着服装批发生意。他与其他客人不同，不张扬，穿着得体，眼神里有种见过世面的从容，偶尔还会在等待时翻阅一本英文版的《经济学人》。他第一次见到清影，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不是陈老板那种令人不适的审视，而是一种带着欣赏的、温和的注视。
“林小姐，你的普通话很标准，带点吴侬软语的味道，很好听。”他办理入住时，随口说道。
只是一句简单的赞美，却在清影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在这个充斥着粤语和蹩脚普通话的环境里，有人听出了她乡音里残存的江南韵味。
此后，秦风时常会找机会和她聊几句。有时是询问深圳的旅游景点，有时是谈论天气，有时只是简单地道一声“辛苦”。他的谈吐风趣而见多识广，恰到好处地缓解了清影身在异乡的孤独。他让她想起了故乡那些读过书的、温文尔雅的长辈，但又多了几分商人的锐气和活力。
一个台风过境的夜晚，暴雨如注。
清影下晚班，站在酒店门口，看着瓢泼大雨发愁。一辆黑色的桑塔纳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是秦风。
“林小姐，雨太大，我送你回去吧。”
清影犹豫了一下。酒店的规章制度，以及自我保护的本能，让她想要拒绝。
“放心，只是顺路。”秦风仿佛看穿了她的顾虑，笑容坦荡，“让一位女士在这样的天气独自回家，不是绅士所为。”
或许是那晚的风雨太疾，或许是秦风的语气太过诚恳，又或许是她内心深处对温暖和庇护的渴望压倒了警惕，清影最终坐进了他的车里。
车内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与车外的狂风暴雨形成鲜明对比。他们聊起了文学，聊起了音乐，聊起了各自遥远的家乡。清影发现，秦风不仅对生意经在行，对艺术也有着不俗的见解。他话语间流露出的成熟男人的魅力和体贴，像暖流一样包裹着她，让她卸下了心防。
他送她到楼下，没有提出任何上去坐坐的要求，只是递给她一把伞，“路上买的，小心别淋湿。”
看着桑塔纳的尾灯消失在雨幕中，清影握着那把崭新的雨伞，心里涌起一种久违的、被珍视的暖意。这与刘家栋在旧屋檐下的沉默寡言，与陈老板令人作呕的觊觎，是如此的不同。
她仿佛看到了一直在追寻的“灵魂共鸣”的微光。却不知道，这微光，或许只是霓虹灯在雨后湿滑路面上的倒影，美丽，却虚幻。
（第四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