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人间值得 (2020- )
疫情像一块巨大的幕布,骤然落下,改变了世界的节奏,也赋予了时间另一种密度。清影的线上“书写疗愈”小组,在恐慌与隔绝的时期,意外地成为了许多人的心灵方舟。她带领着屏幕那端一张张陌生而焦虑的面孔,用文字梳理内心的纷乱,记录日常的微光,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的支点。这让她更深切地体会到,个人的悲欢在时代的洪流中何其渺小, yet 人与人之间通过真诚的倾诉与倾听所建立的联系,又何其坚韧。
刘家栋的农业科技公司在疫情期间发挥了独特的作用。他们开发的线上农技指导平台,帮助了许多被困在家中的农户解决生产难题。他比以往更忙,但每次与清影通话或简短信息,言语间不再是疲惫,而是一种被需要的充实感。他偶尔会寄来一些基地自产的新鲜果蔬,附言简单:“尝尝,无公害。” 清影会将它们分给邻居,或做成简单的料理。这种物质的分享,带着泥土的朴实气息,比任何华丽的礼物都更让她感到心安。
平安离世后的第一个春天,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格外热烈。
清影在整理花枝时,社区工作人员带着一位神情腼腆的少女来访。女孩叫小雨,是附近高中的学生,父母是一线医护人员,连续数月奋战在外,她独自在家,情绪低落,学校的心理老师推荐她来找“清影老师”。
女孩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院子里飞来飞去的蝴蝶。清影没有急着询问,递给她一杯温热的桂花茶,然后继续修剪花枝。过了许久,小雨忽然轻声说:“老师,您的院子……好像能把外面的吵闹都关掉。”
那一刻,清影恍然。她所经营的,并非一个传授知识的课堂,而是提供了一个让灵魂得以喘息的空间。如同母亲当年那个尽管逼仄却为她遮风挡雨的家,如同南方城中村那个尽管破败却收容了她与平安的小屋,如同刘家栋记忆中那个故乡的屋檐。原来,“栖息地”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救赎。
她将这个感悟写进了新的文章里,题为《庇护所》。她写道:“我们终其一生,或许都在寻找或建造属于自己的庇护所。它可能是一个物理空间,一段关系,一种信仰,或一项热爱。它不必华丽,但需坚固;不必喧闹,但需温暖。它存在的意义,在于当外界风雨大作时,我们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有一种力量可以依凭。”
时间平稳地滑入二零二一年。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清影接到了苏曼的电话。声音不复当年的清脆明亮,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苏曼说,她离婚了,那个“做生意的”男人生意失败后性情大变,她带着女儿回到了老家县城,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
“清影,”苏曼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有时候我会想,当年我们那么拼命地想往外飞,到底是为了什么?”
清影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一片梧桐叶正悠悠落下。她轻声回答:“也许,不是为了飞到某个特定的地方,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拥有飞翔的勇气,以及……最终找到心甘情愿降落的土地。”
电话两端都沉默了。她们都明白,青春的代价惨痛,但若没有那一次的振翅,或许她们永远无法真正理解“降落”的意义与分量。
刘家栋再次来访时,带来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是他母亲生前记录的,关于家乡几十年来的气候、物候变化,还有零散的家常。“我想,你可能用得着。”他说。
清影接过那本边缘磨损、字迹娟秀的笔记本,感觉接过了一段沉甸甸的、活生生的历史。这里面没有宏大的叙事,只有日升月落、春华秋实的细节,却蕴含着一种与土地相连的、永恒的生命力。她意识到,她之前的书写,更多聚焦于个体在时代中的飘零,而忽略了个体与更广阔的自然、与绵延的传统的连接。这份朴素的礼物,为她打开了新的视角。
她开始着手构思一部长篇散文集,暂定名《人间值得》。她打算将个人的漂泊史,放置于更宏大的自然变迁与乡土记忆的背景下观照。书写那些支撑人们度过无数道坎的、细小而琐碎的温柔,比如母亲灶台上升起的炊烟,比如异乡屋檐下短暂的共处,比如一只狗的忠诚,比如一袋风干的杏花,比如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她要写的,不再是遗憾,而是感念;不再是失去,而是收获。
二零二二年元旦,清影独自在院子里煮茶。
水将沸未沸,雾气氤氲。手机里,是各地读者、工作室的伙伴、苏曼、以及刘家栋发来的新年祝福。她逐一回复,言辞简单而真挚。
夜色渐浓,远处有零星的烟花升起,炸开,短暂地照亮夜空,又归于沉寂。世界依然充满了不确定性,个人的生活也远非完美。她依然独自一人,会面对病痛、面对写作的瓶颈、面对无人对话的寂静时刻。
但她的内心,是一片宁静的海。经历了青春的激流险滩,中年的暗礁漩涡,她终于驶入了这片宽阔而平稳的水域。得与失,情与爱,生与死,它们依然存在,却不再是她生命坐标的中心。她不再执着于让所有人理解她的眉眼与笑颜,也不再渴望被所有人遗忘以求义无反顾。
她与这个曾让她感到格格不入的人间,达成了最深度的和解。她接纳了它的薄凉与喧嚣,也品味着它的珍贵与温柔。她用自己的方式,在喧嚣中开辟了一片宁静,在薄凉里守护着一丝温暖。这,就是她的“红尘渡”,她的“栖息地”,她独一无二的人间值得。
炉上的水,终于“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她提起水壶,缓缓注入放了茶叶的盖碗中,茶香随之四溢开来。
烟火在夜空散尽,茶香在院中弥漫。
这一生,起伏跌宕,悲欣交集。而此刻,灯下有书,院中有花,记忆中有爱,笔下有路。
足矣。
(全文终)
后记:与岁月温柔和解
当我在文档里敲下“全文终”三个字时,窗外正飘着今冬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无声落下,覆盖了院子里月季枯萎的枝桠,仿佛时光本身,温柔地掩埋一切痕迹。
《起舞弄清影》的创作,始于一个关于“错过”与“遗憾”的念头,却最终走向了对“生命完整性”的探询。林清影的故事,在无数个深夜与我相伴,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虚构的人物,而成了我自身情感与思考的载体。
我想借此机会,感谢所有陪伴这个故事走到最后的读者。是你们的目光,赋予了这些文字超越本身的力量。我深知,你们之所以能与之共鸣,是因为你们各自的生命中,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林清影时刻”——那些义无反顾的抉择,那些猝不及防的失去,那些深夜的叩问,以及最终与自我、与过往的艰难和解。
这个故事,无意评判任何一种生活方式的对错。无论是清影最初的叛逆,苏曼对物质的追求,秦风精明的算计,还是刘家栋沉稳的坚守,都只是时代洪流中,个体为了生存与追寻意义而做出的不同尝试。我想描绘的,是这种尝试过程中的普遍性困境与疼痛,以及最终,我们如何带着这些烙印,继续前行。
尤其想写给那些曾感到“格格不入”的灵魂:我们或许都曾像清影一样,怀揣着与世俗标准不尽相同的梦想,在现实中碰撞得头破血流。但请相信,那些伤痕终会结痂,成为我们最坚硬的铠甲;那些孤独的跋涉,也终将指向一片只属于你自己的、开阔地带。
最后,感谢岁月本身。是它,以其不容置疑的力量,磨平了棱角,也沉淀了智慧;教会我们,真正的强大,不是对抗,而是接纳——接纳生命固有的遗憾,接纳自身的局限,然后,依然能在这不完美的世间,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和舞步,清影独舞,亦可动人。
愿每一个你,都能在属于自己的故事里,与岁月温柔和解,觅得心灵的栖息地。
谨以此书,献给所有在人间匆忙行走,却依然仰望星空的我们。
—— 作者于初雪之夜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