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桑
文/谈阿宝
出去春游,闯进一条小路,两排野生的桑树低伏在路边,或红或紫的桑葚大大小小地缀在桑叶下。不知谁提了一嘴,同事们惊喜地发现了这意外的美味,一个个兴奋地蹲钻到桑树下,细细挑选黑红饱满的桑葚,招呼着吃。暖洋洋的日子里,看着大家染紫的嘴角,我好似看到过去的自己。
小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种桑养蚕。田里的桑树定期被修剪,控制着生长,一朵朵矮墩墩的绿云,整整齐齐排在田垄上。每棵桑树基本从底部就开始分出硬硬的枝丫,即使是采摘高处的桑叶,也无需攀爬,伸手垫个脚就够到。
春日里的桑树田,苍青翠绿,爸妈每日清晨都要去忙碌一阵,修剪桑树,采摘桑叶,在烈日高照前忙完农活。我们农村娃也能在桑树田找到乐子。午后大家约在一起,各自备好塑料瓶,灌满水,在瓶盖上戳满洞,就有了便携式水壶。
我们一群小孩握着自制水壶,钻进密密麻麻的桑树田,湿湿的闷热密不透风。前几分钟,自顾自地忙活,采下成熟饱满的桑葚,放在手心,举着水瓶一顿滋,便算洗干净了,急急忙地丢进嘴里。总是要先痛快地吃上一阵,满足口腹之欲,再放慢节奏,互相扯着嗓子一边吹牛,一边精心挑选最完美的桑葚品尝。浓郁紫黑色的桑葚,看上去甜津津,倒也并不是,也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期待地一口吃下,却没滋没味。
吃足了甜味,贪玩好奇的心思又冒出来,开始盯着那些个红中带绿的桑葚,挑上一颗,丢进嘴里一咬,酸得刺激,小脸不由自主地皱巴成一团。
很快,一瓶水用完,我们一个个像是武侠小说里中毒的大侠,嘴角黑紫紫的,手指头连带着指甲缝也被染得惨不忍睹。
这就走吗?才不。“摘点嫩桑叶,回去打汤喝。”
要掐桑树顶尖最嫩的叶子,平时爸妈摘桑叶可都挑最大片的,顶尖黄绿绿的嫩叶最是新鲜,一摘下叶根处就会冒出纯白乳浆,苦涩又粘腻。
用衣服搂着满满的桑叶回家,倒进菜篮。妈妈看见,只会淡淡问上一句,“去桑树田了?”“对啊,妈。”“去鸡窝里,找两个鸡蛋。”
桑叶切成细末倒进面粉里,打上鸡蛋,快速搅拌,油热下面糊,“滋啦”一声,勾人的香味迅速腾起,溢满厨房。少许椒盐撒在鸡蛋桑叶饼上,配上白粥,小肚吃得圆滚滚,没有比这更满足的晚餐。
夜晚临睡前,爸爸妈妈要去隔壁蚕房喂蚕。为了以防我有事,两扇房门都会开着。麻袋里的桑叶是爸爸清晨就采摘好的,闷了一天,撒在蚕架的一瞬,浓郁的清苦味扑开,只是飘到我这屋时,味道已是轻轻盈盈,伴着父亲扬撒桑叶的簌簌声,蚕食桑叶的沙沙响,就像一场细密的雨催眠着我,进入湿润的梦乡……
后来不知何时,家中不再养蚕,村里的桑树田也一点点消失。而我上学、离家、走进城市生活,故乡的桑田早已退成记忆里的淡墨痕。可每当看见桑葚,心头仍会涌出复杂的情绪,是田野、童稚和饭菜交织的滋味,是再难拥有的,简单纯粹,缓慢而丰盈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