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鉴定风波
小草
夏末的清晨,沁河上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湿润气息。陆大柱站在老宅的院门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车钥匙,目光望向那扇紧闭的木门。门内,是他阔别十年、如今带着儿子归来的妻子梅丽,和一个可能是他骨肉的孩子。
梅丽回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清水湾荡开层层涟漪。村头巷尾,老槐树下,人们交头接耳,目光复杂。有老一辈人摇头叹息,想起十年前那桩“丑闻”;有妇人窃窃私语,揣测着梅丽归来的目的和那个孩子的身世;也有年轻人单纯好奇,打量着这个传说中跟人跑了又回来的“漂亮阿姨”。这些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刺在梅丽背上,也扎在大柱心里。
大柱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院门。梅丽正在院子里晾晒小孬的衣服,晨曦照在她略显单薄的背影上,竟有几分萧索。小孬则蹲在墙角,好奇地观察一队搬家的蚂蚁。听到开门声,梅丽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疲惫。
“都收拾好了吗?”大柱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嗯,差不多了。”梅丽低声应道,用围裙擦了擦手。她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衬衫,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却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小孬看到大柱,怯生生地站起来,躲到梅丽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打量这个高大的“伯伯”。大柱看着这个孩子,心情复杂难言。这孩子眉眼清秀,皮肤白皙,不像大孬那般粗犷,仔细看去,那额头和鼻梁的轮廓,竟真与自己有几分隐隐的相似。这个发现让大柱的心跳漏了一拍。
去省城的路很长。车内气氛沉闷,只有车载收音机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小孬起初有些晕车,蔫蔫地靠在梅丽怀里。大柱从后视镜里看到梅丽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低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那侧影温柔而坚韧。他忽然想起,十年前,他们也曾在去省城看病的路上,那时是梅丽坐在副驾,满怀希望,而如今,物是人非。
到达省城司法鉴定中心,现代化的建筑和冷峻的氛围让三人都有些拘谨。抽血时,小孬看到明晃晃的针头,吓得直往后退,小脸煞白。梅丽柔声安慰着,却效果甚微。大柱看着孩子恐惧的样子,心里莫名一软,他蹲下身,生平第一次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对陌生的孩子说:“男子汉,不怕,就像被蚊子叮一下,很快就好。”说着,他伸出宽厚的手掌,笨拙地覆在小孬微微颤抖的小手上。小孬抬头看了看他,眼神里的恐惧似乎减退了一些,最终咬着牙,让护士完成了抽血。
采完血样,工作人员告知一周后取结果。返程的路上,沉默依旧,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小孬睡着了,头歪在车窗上。梅丽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忽然轻声说:“大柱,谢谢你。”
大柱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有回答。谢谢什么?谢谢他愿意来做鉴定?还是谢谢他没有在众人面前给她难堪?或许都有。这声“谢谢”,包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等待结果的一周,对清水湾的这个小家而言,格外漫长。大柱依旧早出晚归处理镇上的公务,但回村的次数明显多了。他有时会带些镇上的点心回来,默不作声地放在老宅的桌上。梅丽则小心翼翼地操持着家务,尽量不打扰大柱和小梅的生活。小孬似乎慢慢适应了环境,偶尔会跑到院子门口张望,看到小梅放学回来,会露出腼腆的笑容。小梅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感情复杂,有时会教他画画,有时又会莫名地赌气不理他。
流言蜚语并未停歇,但大柱用他日渐增长的威望和沉默的态度,为梅丽和小孬撑起了一片相对安宁的空间。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要等到那一纸鉴定结果出来之后。
第十二章 小梅的心事
十三岁的陆小梅,正处在敏感而多思的年纪。学校里,她是成绩优异、深受老师喜爱的美术特长生;家里,她是父亲陆大柱的掌上明珠。然而,梅丽阿姨和小孬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层层不安的涟漪。
尤其是那个亲子鉴定的传闻,像魔咒一样萦绕在她心头。她开始偷偷地、仔细地观察小孬。她发现,小孬安静画画时的侧脸,那微微蹙眉的神情,真的和爸爸书桌前沉思的样子有几分神似。这个发现让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既有隐约的嫉妒,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如果小孬真的是爸爸的亲生儿子,那爸爸还会像以前那样爱自己吗?自己这个“抱来的”女儿,会不会就成了多余的人?
这天放学后,小梅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背着画板,独自来到了沁河边。这里是她的秘密基地,每当有心事,她就会对着潺潺的河水画画,或者发呆。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色,对岸的太行山轮廓温柔。可小梅却觉得,眼前的风景都蒙上了一层灰暗。
“小梅。”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小梅回头,看见梅丽阿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轻轻坐下。梅丽的脸色比刚回来时好了一些,但依然能看出病容。她手里拿着一件织了一半的红色小毛衣,看样子是给小孬的。
“阿姨。”小梅低声叫了一句,又转过头去看河水。
梅丽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她坐着,手指灵巧地编织着毛线。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这沁河水,看了十几年,还是看不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总爱跑到河边来,想着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小梅有些意外地看了梅丽一眼。她很少听梅丽阿姨提起过去。
梅丽笑了笑,眼神有些悠远:“后来我真的出去了,走了很远。可到头来才发现,最美的风景,还是在家门口。”她停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地看着小梅,“小梅,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和小孬玩,谢谢你不排斥我这个……不合格的阿姨。”
小梅低下头,用石子划着地上的土,小声说:“小孬他……画画很有天赋。”
“是啊,他随你,也喜欢涂涂画画。”梅丽温柔地说,“小梅,阿姨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阿姨想告诉你,无论那张纸上的结果是什么,你都是你爸爸最珍爱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这十年来,是你陪在他身边,是你给了他最多的快乐。”
梅丽的声音有些哽咽:“而我,是个逃兵。我亏欠你爸爸的,也亏欠你的。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只希望……只希望你不要因为大人之间过去的错,去疏远小孬。他是无辜的。如果……如果能多一个弟弟来爱你,保护你,就像这太行山和沁河,山环水绕,互相依存,不是更好吗?”
小梅听着这番话,看着梅丽阿姨泛红的眼眶和手中那件充满母爱的小毛衣,心里的坚冰似乎在慢慢融化。她想起爸爸这些天虽然忙碌,但看她的眼神依旧充满关爱;想起小孬看她时那种依赖又崇拜的眼神。也许,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糟糕。
她没有说话,但悄悄地把身子往梅丽阿姨那边靠近了一点。夕阳的余晖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仿佛某种无声的和解。
第十三章 结果出炉
等待结果的第七天,陆大柱独自一人开车前往省城。他没有告诉梅丽具体是哪一天,潜意识里,他需要一点独自面对的时间。
司法鉴定中心依旧是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故事和期盼。大柱在取报告的窗口前排队,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想起十年前收到梅丽从南方来信的那一刻,也是这种心脏被紧紧攥住的感觉。
当工作人员将那个印有司法鉴定中心字样、轻飘飘的牛皮纸文件袋递到他手上时,大柱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道了声谢,紧紧握着那个袋子,像是握着一个能决定未来命运的判书。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大楼外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靠在墙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封口处的骑缝章。抽出里面仅有几页纸的报告,他的目光迅速掠过那些专业的术语和图表,直接锁定在最后一页的“鉴定意见”栏。
“……依据DNA分析结果,支持陆大柱是陆小孬的生物学父亲。”
短短一行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击中了大柱。他反复看了好几遍,直到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一刻,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用手扶住了墙壁。
十年!整整十年!他陆大柱竟然有一个流落在外十年的亲生儿子!而他自己,却毫不知情!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狂喜、铺天盖地的愧疚、以及对命运弄人的荒谬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放声大笑,又想嚎啕大哭。
他踉跄着走到停车场,坐进驾驶室,却许久没有发动车子。他把脸埋在方向盘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这个在村里说一不二、在镇上沉稳干练的副镇长,此刻哭得像个孩子。他为错过的十年时光而痛,为梅丽独自承受的苦难而愧,也为上天竟然还给他留下一个血脉相连的儿子而感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抹了把脸,发动了车子,却没有直接回清水湾,而是拐向了另一个方向——村外山脚下母亲的坟地。
他买了纸钱和香烛,在母亲坟前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大柱跪在坟前,对着冰冷的墓碑,声音沙哑地低语:“娘,您听见了吗?您有孙子了,是咱们老陆家正正经经的孙子……是我糊涂,是我对不起他们娘俩……”他把鉴定结果复印件在坟前烧了,仿佛要用这种方式告知九泉之下的母亲。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但这一次,泪水冲刷过后,心里某个空缺了十年的角落,似乎正在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奇异的圆满感缓缓填满。
第十四章 父亲的担当
从母亲坟地回来,天色已近黄昏。大柱没有回镇上的宿舍,而是直接开车到了老宅。梅丽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小孬在院子里和小梅一起看图画书。看到大柱进来,梅丽的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期盼。小孬则抬起头,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伯伯。”
大柱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梅丽一眼,然后目光落在小孬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梅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柱走到小孬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孩子的头,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孬,”大柱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低沉沙哑,但他努力让它听起来温和,“以后……叫爸爸。”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小小的院落里炸响。梅丽手中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小孬似乎没完全明白,眨着大眼睛,看看大柱,又看看泪流满面的妈妈,有些不知所措。连在一旁的小梅,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大柱站起身,走到梅丽面前,从口袋里掏出那份已经被他攥得有些褶皱的鉴定报告,递给她。梅丽颤抖着手接过,只看了一眼,便泣不成声,多年的委屈、辛酸、愧疚在这一刻决堤。
大柱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等她哭了一会儿,才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梅丽,过去的事,是是非非,都过去了。是我陆大柱对不起你在先,也亏欠了孩子十年。从今天起,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梅丽、小孬,还有站在一旁神情复杂的小梅,继续说道:“我要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给小孬一个完整的家。我们复婚。”
“复婚”两个字,他说得清晰而坚定。这不仅是一个决定,更是一个男人对过往的担当和对未来的承诺。他要顶住所有的流言蜚语,为眼前这个被他辜负过、也辜负过他的女人,为他们共同的孩子,撑起一片再也不会坍塌的天空。
梅丽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十年光阴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也磨砺出了更坚实的轮廓。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愧疚,看到了责任,也看到了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与真诚。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
潘朝铎、笔名:小草。法律工作者。洛阳市基层法律服务业协会涧西区智达法律服务所执业。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洛阳市司仪协会会员,孟津易学研究会会员。中华新文学联盟暨《青年文学家》杂志社理事,澳门《小说快报》编委,香港《小散文》杂志社法律顾问。河南《东方今报》命名的“孝道使者”。曾就职于孟津县委政法委、孟津法院、洛阳电视台新闻部、洛阳市委政研室《领导参阅》编辑部,河南城乡经济报。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报、法制日报、经济日报、人民法院报,青年文学家、文学百花苑、小说快报、老人春秋,小散文杂志,河南人民广播电台,大河报,河南法制报,河南村报,中国散文网、学习强国等媒体。在中国散文网第七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中,诗歌《洛阳来吧》荣获一等奖。被授予全国文艺创作名家,捧回了金灿灿的奖杯。书法作品获“华夏杯”、“琅琊杯”全国书画大赛金奖。摄影作品获“华彩杯”全国摄影大赛一等奖,创作的音乐专辑,收入歌曲《网缘》、《情人节》、《感恩》、《洛阳美》等在快歌平台发表。出版有诗歌散文集《北邙飞歌》,著有散文集《北邙浅吟》,中篇小说《隔离的日子》、长篇小说《龙山汉子》在喜马拉雅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