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瓦间的铁色记忆——铁三处大院探访札记
湖北汽车工业学院 王恒依
指导老师 于海莹
铁轨的锈迹是时光留下的指纹,砖瓦的裂缝里藏着旧年的风声。当脚步轻叩铁三处的斑驳地面,机器的轰鸣已在岁月里淡成遥远的背景音,唯有墙角的标语、窗沿的积尘,仍在无声诉说着这里曾有过的炽热与繁忙。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寻访,而是一场与工业记忆的温柔对话——在锈蚀的肌理中,聆听属于过往的深沉回响。

我踩着晨光走进铁三处。脚下的水泥地裂着细密的纹路,几株浅绿的草芽从缝间钻出,像是时光不经意漏下的星子。入口处,赭红色的砖墙默然矗立,墙皮剥落成不规则的鳞片,露出内里青灰的砖芯,宛如老人生了薄茧的手掌,粗糙中透出经年累月的温厚。伸手抚去,指尖能触到墙面凹凸的痕迹——“铁道兵前无险阻”的标语残迹,早已与砖体咬合生长,成为墙的一部分。唯有在斜照的日光下,光影在那些起伏的笔画间流动,才能辨出落笔时的沉劲,仿佛能看见冻裂的指尖蘸着灰浆,在料峭春风里一笔一画写下誓言,每一道痕迹都裹着不屈的执拗。
顺着墙根往前走,空地上散落着几台锈蚀的施工器械。铁皮被岁月浸成深褐,覆着厚重的锈迹,像披着一身褪色的旧铠甲。它们与周围的青苔、枯草缠绕在一起,分不清是机械托起草木,还是草木拥抱着机械,倒像一对相守多年的老友。这些都是当年参与成昆铁路、襄渝铁路建设的遗存。据旧址资料记载,它们曾被铁道兵人拉肩扛,在近乎垂直的绝壁上挪移。绳索勒进肩膀的疼痛,岩屑扎进掌心的麻木,都随岁月深深嵌进履带与机身的沟壑里。如今指尖拂过那些嵌着的尘土与碎石,仍能触摸到当年的颠簸与艰辛,如同抚过一段凝固的征途。
转身走进红砖楼,楼道里浸着一层薄薄的暗色,只有几缕阳光从破损的木窗挤入,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光带,像被时间剪碎的往事。踩着水泥台阶向上,每一步都伴着“吱呀”轻响,那声音裹着潮气,仿佛从岁月深处传来的叹息。台阶边缘被磨得圆润光滑——是几十年间三班轮值的铁道兵们,用胶鞋和布鞋反复摩挲出的弧度。深夜归来的士兵,脚步沉得像灌了铅,却总是轻轻落脚,生怕惊扰刚入梦的战友。日久天长,台阶就被磨出了这样柔软的轮廓,连带着整个楼道的空气,都沁着人与人之间的体贴与温存。这些砖楼与台阶的磨损,是旧址档案里明确记录的见证,每一道凹痕中,都藏着一个关于“守”与“让”的日常故事。
从楼道后门绕到后院,工具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铁锈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算清新,却带着一种扎实的旧意。借着斜射进窗的光线,可见靠墙立着几把风钻,机身铭牌上的出厂年份已模糊难辨。讲解员确认,这些正是20世纪60年代铁道兵的施工工具。钻头磨得锃亮,如被岁月擦亮的银器,沾着的暗灰色岩粉仍保持着当年的模样,仿佛上一秒还在隧道中“突突”作响,震得战士们虎口发麻,却无人松劲。掌子面的灯影里,他们紧盯岩缝的双眼亮如星辰,风钻的震动顺着手臂传至心口,与心跳叠成一首铿锵的进行曲。旁边木架上的工作日志已泛黄发脆,纸页如风干的叶。这些在铁三处文化陈列馆备案的本子,记录着施工进度与爆破参数,字迹工整得近乎执拗,连页边的“误差率0.2%”都一笔一画——那是用算盘反复演算的较真,是把“精准”二字刻进骨子里的坚守。
最后走到广场,夕阳正为铁道兵群雕镀上一层金红。那些握着钢钎的身影,他们紧绷的肩线、微蹙的眉宇,都笼在温柔的光晕里。站在雕像旁,低头凝视脚下的铭牌:“成昆铁路每公里平均牺牲2名战士,铁三处参建段牺牲47人”。这些与史实完全对应的数字,刻在金属上,被岁月蚀出细密锈斑,像是时间为他们佩上的沉默勋章。风从雕像的指缝间穿过,带着钢轨特有的清冽,掠过衣角时,忽然觉得内心被什么填得盈满——不是沉重的悲伤,而是一种温热的共鸣。仿佛那些留在岁月深处的人,正隔着时光,用他们的“韧”与“诚”,轻轻叩响我的心扉。

作者: 王恒依,湖北汽车工业学院学生。

指导老师: 于海莹,中共党员,硕士,现任湖北汽车工业学院法学院、知识产权学院辅导员。
责编:槛外人 2025-10-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