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夜，未央情

      10月18日午后，我自江阴出发，车行于霏霏淫雨之中，凉风袭袂，竟为这趟南通之行，平添了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行意味。此番行程虽不足百公里，却是我与这位近邻真正意义上的初见。犹记2017年，曾赴其下辖如皋参加半程马拉松，虽跻身前五十、斩获薄奖，但记忆并不完美：赛前许诺的福寿碗与多肉，赛后多数跑者落空；赛道大半蜿蜒乡间，亦多有不便。

       到达南通入住酒店，拉开窗帘，竟与隔日赛场隔路相望。我不禁失笑，悔未携望远镜，否则，明日便能在窗前“坐看云起”，将风云尽揽眼底，岂不是一番闲趣？

       暮色四合，与转业南通、已十六年未见的战友相约于濠河畔。相见刹那，一切恍如昨日。岁月非但未能冲淡那份兄弟姐妹情谊，反似一坛老酒，窖藏得愈发醇厚。席间细数往日，言笑晏晏，添酒时，一句“知道你的酒量”戳中多年未忘的熟悉，无需多言，战友情谊早已漫过桌沿。待到微醺时节，我们漫步于夜色之中，濠河波光粼粼，揉碎了倒映的灯火；地标建筑的轮廓在灯光中愈发雅致，晚风拂过，酒香与情谊交织，尽是岁月温柔，足以慰藉十余年的光阴。有趣的是路过“长桥”，听老战友讲述“狼山无狼、长桥不长、观音山没山”，其典故更是妙趣横生。

      翌日清晨，便去拜谒那素有“江海第一山”美誉的狼山。此山海拔仅106.9米，却列入全国八小佛教名山、江苏六大风景名胜之一，实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绝佳注脚。山间香火鼎盛，朝拜者络绎不绝，香烟袅袅中，满是虔诚。偶见一虔诚女士，正一步一叩首向上攀登，那笃定的身影，在缭绕香火间，竟比脚下石阶更沉静，比嶙峋山石更坚定。山径旁静立着明嘉靖年间的“幻公塔”，七级四面实心砖塔，为纪念北宋高僧智幻法师而建，塔身斑驳，沉淀着四百年光阴。至振衣亭，整肃衣衫，登临大观台凭栏远眺，长江浩荡，烟波无极，水天一色间，巨轮如扁舟犁开浪痕，令人顿觉尘世之微，亦感前行之志。此刻方才神领王安石那“万里昆仑谁凿破，无边波浪拍天来”的惊问，更懂得“遨游半是江湖里，始觉今朝眼界开”的感叹。石柱上“长啸一声山鸣谷应；举头四顾海阔天空”“潮平两岸阔，江束四围圆”的楹联，配上宋代米芾所题“第一山”匾额，寥寥数语，尽展狼山磅礴气势。期间，偶有雨丝沾衣，却让香火的气息更显清润。

       游狼山，謇园不可不访。此园又称北麓园，内有林溪精舍，取“精进之舍”之意，是张謇先生晚年读书、会友、寄情山水、静思退省之所。想起在“赵绘沈绣之楼”中，所见张謇“三十岁前读书，三十至七十做事，七十后又复读书”的人生分期之论，字字珠玑，道尽其一生的治学与处世之道，不由联想起自己这些年的奔波，原来人生的“精进”，从来都不分古今。

      正午时分，接又一战友盛情相邀，相聚于文化园中的特色餐厅。店主是位雅客，爱好广泛，店内布置独具匠心：墙壁悬挂着块块马拉松完赛奖牌，大厅摆放着各式乐器，展柜收藏着众多名酒，加之若干根高尔夫球杆，处处透着对文体的热爱，更少不了当下最火的观赛苏超的大屏。战友相聚更无生疏，纵使久别、联系寥寥，开口仍是熟悉腔调——时光不会留白，畅谈间尽是默契。

       暮色渐浓，真正的征途于灯火通明中开启。晚六点半，我踏入赛场，便如投入一片沸腾的海洋，三万人的声浪几欲掀翻穹顶。七点半，双方球员入场，全场齐唱国歌的轰鸣震得人热血沸腾。比赛准时开哨，双方迅速拉满张力，中场拼抢激烈，攻防胶着。纵使后续调兵遣将，却始终都未能攻破对方球门，九十分钟的比赛，每一次传带、每一次射门都牵动着全场观众的心，欢呼声与呐喊声此起彼伏，令人窒息。全场32000余名观众中，我们这些客队球迷，虽不足其零头，却从始至终，无人落座。旌旗挥舞，战歌高吼，呐喊、高歌、击鼓的声威丝毫不让浩大的主场。尤当那漫天“樱花雨”倏然飘洒，浪漫的粉红闪耀全场，更平添了不屈的斗志，成了这江海之夜最惊艳的印记。

       九十分钟鏖战，是意志与力量的角力，是战术与血性的碰撞，比分始终定格在0:0。随后残酷的点球大战中，无锡前两粒点球相继被扑出，我们虽难掩失落，却仍齐声高喊“无锡加油”——两次逼平强者，这是其他十一支队伍都未能做到的，且在其主场战至毫厘之争的悬崖，本身已是无上的荣光。

       也许连上天也为这壮怀激烈所动容。散场时分，雨滴悄然落下，是为失败惋惜，更是为坚守洗礼。何须泪洒征袍？无锡，站直了，这江海之畔的夜晚，已为我们作证。今夜，我们虽惜败，无缘今年决赛，但赢得了整个江湖的敬意，足以昂首离场。他日顶峰再见，必是更好的我们。

      归家后，泡了杯热茶，随手点开赛事回放，央视解说的声音恰好响起：“山不让尘，川不辞盈，讲述着不弃微末，久久为功……今夜的绿茵场，城市烟火的平凡日常，与赛场角逐的非凡梦想，交相辉映……以‘无’所畏惧的赤诚，满怀‘锡’望的信念……继续讲述从平凡到不凡。”所言极是。我们从昔日被嘲“太湖三傻”，一路跌撞、咬牙坚守，到如今连续八场不败，不正是“不弃微末”的最好注解？这其中的艰辛，恰如梅花映雪，尽于苦寒中淬出凛冽清香。这一夜，江海的澎湃，已化为我们岁月的坚韧；四季的花香，正铸就我们未来的刚柔。

       此番南通之行，始于微雨，别于夜雨。其间狼山的禅意、濠河的温情、战友的厚谊、绿茵场上的热血，早已交织成章。这一页已然翻过，但濠河的波光、长江的浪声，早已把这段相逢刻进岁月——江海不停，故事便在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