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磙子
徐怀庚
回老家乡下,看望堂叔的父亲,走近院中,一眼就看到躺在院东南墙角的青石磙子,堂叔见我盯着青石磙子看,便说,又想起与石磙子的往事了吧。
堂叔说的一点没错,的确,看到这青石磙子,就想起我们家祖孙几代与这青石磙子的情结。我记得,那是七九年我从部队当兵回家探亲,随父亲回老家看望爷爷,进爷爷院门便见爷爷在院中吃午饭,他坐在小板凳上,手上端着饭碗,菜盘和汤碗都放在竖立起来的青石磙子上。爷爷见我们父子俩回来非常高兴,把手中的饭碗也放到青石磙子上,迎上前把我搂到怀中好一阵子,松开手让我站好,从上到下仔细看我,便说,三年不见,长高长结实了,当兵好。我和爷爷说完话后,瞧见站在一旁的父亲两眼盯住青石磙子看,眼中泛着泪花,又见他蹲下身子用双手抚摸着青石磙子。虽说我从小就熟悉这青石磙子,也踩过这青石磙子,但让我吃惊的是父亲为何见它流泪,爷爷又为何坐在石磙旁吃饭。此时,爷爷见我们俩盯住青石磙子,便招呼我们进屋,弄饭给我们吃,父亲见状便忙去做饭。
我从父亲的眼泪中和爷爷对青石磙子不舍中,意想到这青石磙子与我们家“缘情”。晚上我们祖孙三代睡在一起时,我便问他们,他们告诉我这青石磙子来历。这青石磙子是在父亲九岁时,当时父亲和他的父母都靠船谋生,秋天,家船装茨菇和河藕到安丰镇,在拉纤的纤道旁躺着这青石磙子,大半个身子埋在泥土中,他们想到家中农忙时打稻碾麦压场都用得着石磙子,这石磙子又躺在荒野纤道旁的泥土中,便在返航时,停下船,用铁锹把石磙子刨出来,伸上跳板,把石磙子滚上船。父亲说,他那时虽小,但还是用小手帮父母刨泥土。石磙子弄回家后,家里人都很高兴。父亲还说,他一见青石磙子,就想起他母亲和他们一起弄石磙子的情景。他母亲是在他十一岁(也就是在弄石磙子的第二年)那年家乡遭日本鬼子飞机轰炸,他母亲为躲炸弹,身怀七月奔跑跌倒难产而去,当时才三十二岁。
青石磙子有90公分长,直径有65公分,有一道道石齿,共有二十四道,两头中间各有一圆的凹槽,是便于打场时拴其它农具。夏日麦子收上场后,人或牛拉着石磙子在铺满麦子的麦场上来回碾麦,麦粒便和麦杆分开。秋日稻子收上场后,人们双手抓起一把把稻子用劲往石磙上摔打,稻粒便一个个脱落下来。
左邻右舍乡亲们家里盖新房,都借用青石磙子打夯,夯实屋基。把石磙子竖立起来,用结实的四根木杠“井”字型捆绑在石磙子四周,八个人抬起石磙子,一个人扶住石磙子把握每一次夯的位置,一下一下抬起来,夯下去,把屋基夯实后再砌墙盖屋。
石磙在我的家乡还有另一大用处就是碾蒲。家乡的绿草荡、马家荡、受成荡中都长有蒲,人们到了秋天把它收割上来晒干编蒲包。编蒲包须先把蒲碾熟(碾柔软,便于编织),青石磙子摆放在邻居陆小友的屋棚里,供乡亲们碾蒲用。六十年代末,我在爷爷处读书,也学会了编蒲包,踩石磙子碾蒲。碾蒲时把蒲放在地上,人站在石磙上用双脚着力踩石磙子,两手扶悬在上空的绳子并用力往前拉,石磙子滚到一头再用力踩回,如此反复,蒲就被碾熟。有一次不小心,踩空脚,从石磙上掉下来,把腿弄破了,流了许多血。
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发展,老家农村收麦打稻早已不再用石磙子,机械收割。盖房夯屋基也改由电动、汽动打夯机,碾蒲编蒲包的人就更少了,因而石磙的也就没有了用场。
在爷爷去世二十周年的去年,我父亲也于去年农历二月初九因病离开了我们。父亲去世前,躺在病床上和我谈起他的一生,多次谈起他的父母,也谈起这青石磙子。如今,三位弄石磙子回家的人都去了,青石磙子也静静躺在那里。
徐怀庚,江苏淮安人,中共党员,当过兵,淮安织布厂退休工人。多年来,曾在《人民日报》《工人日报》《法制日报》《中国水运报》《解放日报》《钟山风雨》《江苏地方志》《淮安日报》《淮海晚报》等多家报刊发表散文、随笔、言论等稿件千余篇,累计百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