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 子 红 了
文|都 乖 堂
莫名的欲望牵引着疲惫的身躯游走于异地他乡,而情感却常常溜回那个叫做老家的地方。在虹霓万丈、美酒千杯的浮华空洞中,总有一粒深藏心底的种子悄悄萌芽,由一生三,化作千亿,漫上心尖。
一位朋友不知从哪里搞来一箱柿子,是那种 “火罐”柿子,小小的、圆圆的、红彤彤、亮晶晶,煞是可爱。我将柿子捧在掌心欣赏了半天,终于还是禁不住那薄皮儿中裹着的一团丝滑的诱惑,用手轻轻揭了皮儿,嘬了嘴唇轻轻一吸,只听见“滋溜儿”一声,嘴里就满是那种甜蜜蜜软滑滑凉丝丝的东西了。几个柿子很快就被我干掉了,虽然惬意舒心,但总觉得不够过瘾,于是忽然怀念起了老家的柿子。
我的老家在关中平原,那里大部分村庄几乎家家门前或院里都栽有柿子树,村前庄后柿子树就像田间地头的小草野花一样到处可见。家乡的柿子树虽多,却很少成片成林,东一株,西一棵,若不是被栽于门前院里,就是长在坡坎、河滩、地头。平日里没有人去管它,甚至没有人多看它一眼。只有到了深秋时节,当苞谷入了仓,苹果上了市,肥大厚实的柿子树叶由深绿渐渐变黄、变红,直至枯黄飘落,柿子树才羞涩地显亮出了它的红色果实,沉甸甸的压弯了枝条。
春天刚到,随处可见的柿子树挺立着光秃秃的树干,默默地守着本真,迟迟不肯发芽。直到百花开放、众草返青之后,枝丫上才慢慢吐出许多毛茸茸的嫩芽,这些嫩芽随着天气转暖开始泛青,逐渐长大成肥厚油亮的叶片。春天快结束时,柿子树才不紧不慢地开起花儿来。柿子花是鹅黄色的,只有指甲盖一样大小,它不像梨花那样清纯可爱,也不似桃花那样艳丽动人,羞羞答答地藏在浓密绿叶之中。当一场狂风暴雨突然袭来,无数柿子花就纷纷零落。柿子开花虽迟,但挂果很快,几乎是一夜之间,从那层层绿叶间就会钻出许许多多的小小的圆圆的青果,它们像婴儿一样伸出好奇的脑袋探望着襁褓之外的这个陌生的大千世界。
生产队那阵子,树龄有二三十年以上的柿子树不计其数,个个都碗口那么粗,跟二层洋楼差不多高。树冠繁茂如盖,树枝纵横参差,树皮黢黑粗砺,身上满是疤痕,像一把大伞,遮住烤人的夏日骄阳。在地里干活的人们休息时,都喜欢聚拢在树下,或抽上一支烟,或喝上一口水,或躺在地上享受片刻的安宁。在蝉鸣蛙啼声中,柿子树上的青果转眼就变成鸡蛋般大小,沉甸甸的挂满了树梢枝头,但还是生涩并不能吃的。有些小孩子闲不住,猴子似的三两下就爬到了树上。大人们仰起头万般吆喝叮咛:“吃了涩柿子,小心拉不下来,你个小兔崽子,快下来---”孩子们并不理会,肚子里全是甜丝丝的蜜汁儿。孰不知,那种青果涩苦的味道吃了直让人打饱嗝,呲牙裂嘴得难受上半天。
入秋时分,柿子就开始渐渐地变起颜色。先是绿中带黄,继而是满身的黄,直到中秋节前后就是通体的红彤彤了。那一簇簇一丛丛的柿子,远远望去好像是树上挂满了小小的红灯笼,在整个街道院落里和山野沟壑间呈现出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满树都是熟透变软的柿子,小一点的火罐柿子最甜汁液也多。大点的牛心柿子则是甘薯那样的绵软。还有更大个儿的馒头柿子,总有瓷碗口那么大,刚摘下来并不那么好吃,但搁到冬天里皮薄的像是一层透明的纸,汁液纤维都看得见。
寒露已过,就是霜降了。余晖绚烂,层林尽染,乡野柿子也换上了红彤彤的新妆,坠满枝头,在淡霭中忽闪忽闪的,灿烂的暖色,一直投射到人的心底。这个时候,多数果树已放下沉甸甸的果实,独有满树的柿子,掩映于浓密的枝叶间。在秋日的午后,像一颗颗金蛋子抑或一粒粒通红的火球,在艳阳高照的野地里闪烁,在绿色的大地上涂抹着一层层温暖而辉煌的墨彩。天地万物都披上了一层白白的寒霜,惹人喜爱的火红柿子大量上市,摊主们将其一只只排列整齐地置于水果摊上。顿时给肃杀的寒秋增添了暖意,照亮了心房,萧瑟的街头也一下子鲜活神韵起来。在初冬即将来临的时刻,柿子是秋季留给人世间最后的美丽身姿。
秋收过后,田地里高大粗壮的秋季作物已颗粒归仓,一眼望去散布于村庄前后、田间地头的柿子树挂满了沉甸甸的红果,就像节日五彩缤纷的礼花在空旷的田野上格外显眼,立马让初冬乍寒的乡村又热闹了起来。柿子熟了,首先会招惹来那些成天围着柿子树想尝鲜的馋嘴老鸹、麻雀等鸟类,扎在树干上的稻草人根本不管用。这时,只见生产队里那位专门看管地里尚未收完的谷物又兼管柿子果实的大伯,又背上他那支心爱的老土枪上工了。不时朝天放上几枪,老鸹、麻雀就“扑腾腾”地惊慌异常的飞向远方。我们这些小孩子有时在背上别上一个木棍,也能吓得老鸹、麻雀们魂飞魄散地一路逃走。现在想想真有些小兵张嘎的味道,蛮有意思的。只是看到鸟雀飞走之后,熟透软化的柿子像鸡蛋从高空落下,蛋清、蛋黄四处飞溅的惨像,让人有些心疼不已。
你可不知道,收获柿子可是那个时候生产队里的重要经济来源。生产队里组织社员把渐为透红的柿子摘下来运到场院,妇女们用一种特制的刀子旋转着去掉皮,用线灵巧地一个一个挂到预先搭起的架子上。不几天,场院里就挂满了。经过一个月的晾晒风干,黄橙橙的鲜嫩的柿子渐渐萎缩了。妇女们再把它们一个个捏成饼,放进预先准备好的缸里,盖上棉被焐起来。过一段时间,柿饼上就长出了一层厚厚的白白的霜(柿子里的糖份渗透出来的结晶),非常好看的柿饼就做成了,然后装箱被公社里的供销社收购走了。做不成柿饼的生产队里按人头各家各户分一点,于是就变成了孩子们难得的美食。
在那段日子里,饿极的肚子里老有馋虫在叫,作梦都想着捏一颗软柿子,掐掉柿蒂,轻轻一吸,满口都是甜丝丝、凉晶晶的味道。有些柿子虽然红了,但捏起来还是硬梆梆的,要放一阵日子,必须是暖熟之后脱了涩味儿才行。母亲暖柿子通常是在晚上,吃罢晚饭后,她在大锅中盛多半锅凉水,然后将生硬柿子放进去,用麦草火慢慢加热到温度不烫手为止。半夜起来,估摸锅凉了就再添几把温火。如果火候把得好,经过一个晚上硬柿子就暖好了,吃起来特别香脆可口,不但完全脱了涩味,还多出一股淡淡的酒香。我们那里把这做法一般叫“暖柿子”或“沤柿子”。柿子特别多时,母亲就拣出一些十分硬的放在老屋的阁楼上,像精心孵化小鸡一样铺置些麦草、麦衣之类的东西,等待柿子慢慢变软。可往往还没存放几天,我就悄悄地爬到阁楼上去,迫不及待地去看它们,拿手去捏,拿嘴去尝,今天捏捏这个,明天摸摸那个,还没等柿子熟透,好多柿子就已被我消化了,那种甜蜜的诱惑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最好吃的做法,当属把柿子剥去皮放在一个盆子里,加上白糖、面粉、豆沙等佐料慢慢搅拌好后,再放在油锅上烙成的柿子饼了,那才叫个好吃,油香甜软,现在我一想起来就会馋涎欲滴,回味无穷。
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水果品种繁多,色彩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充实着我们的生活。柿子不再是什么稀罕物了。街市上常有不知从什么地方运来的浆熟透亮的黄柿子,买几个回家尝尝鲜,却始终不及老家的柿子清甜爽口,似乎总有一丝涩味在里头。就在我挑挑拣拣时,那位卖柿子的老者递给我两个硬梆梆的柿子,他说:“小伙子,软柿子是用来吃的,硬柿子是用来熬日子的。那一天,等这些柿子软到可以吃的时候,也许你就悟道了。”
也许你就是那颗被人疼被人爱的那种软柿子,在经历一番风霜雪雨后,终于精疲力尽的瘫倒在岁月里,成了人人唾食的弱者;也许你还挂在某个枝头,狠狠地看着苍穹,倔犟的像个孩子,可你在抗争被软化的过程里,却始终逃脱不了被摘下来的厄运。
尘世如梦,你哪里知道,这人生的两极,虽唯美却是永
远的凄苍。生活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只有坚守住那份淡定坦然和天择本质,才会拥有长久的快乐。就像柿子有甜有涩,但它把那份苦涩留给自己悄悄酝酿,最终把那份属于自己的甘甜奉献给大家,留给别人享用。这难道不是柿子带给我们最好的人生启示吗?
柿子熟了无人尝,农村再无少年郎。
要问少年何处去,背井离乡工作忙。
时光若退三十年,一个柿子别想黄。
树还在,柿已黄,当初小芳变大娘。
婆娑树影话寂寥,苦涩飘落不撩萧。
遭霜如丹满树鸦,风景人生走着瞧。
作者简介:
都乖堂,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出生于周秦文化厚重之地——宝鸡陈仓,十七岁始淬炼于河西走廊锁钥雄关——拂晓劲旅,现供职于嘉峪关市生态环境局,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嘉峪关市作家协会会员。“生活、激情、真诚、感恩”热恋一方黄天厚土,笔耕不辍,勤学励志书写人生真谛,执著于“寻根文学”创作,至今已有一百多余篇散文随笔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个人散文集《心路驿站》由中国人民出版社出版。
(审稿:董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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