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秋尾的静语与深藏
程兰峰
暮秋的风裹着清寒,终于把最后一缕温热揉碎在晨雾里。推窗时,阶前青石板已覆了层薄霜,像谁悄悄撒了把细盐,泛着冷润的光。指尖轻触,那凉意便顺着指缝钻进骨缝——这是霜降了,秋的尾巴,终究是攥不住了。
院角的梧桐早没了盛夏的浓荫,枯黄的叶子蜷着卷边,风一吹就打着旋儿落下,铺在霜色里,倒给这清冷添了层暖黄的底。前些日子还缀在枝头的野菊,此刻也蔫了花瓣,只花芯还透着点倔强的黄,像是舍不得同这秋作别。远处的田埂更显空旷,稻穗早被归进粮仓,只剩光秃秃的稻茬立在田里,沾着夜露凝结的霜粒,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亮。农人总说,霜降一到,地就“睡”了,再不能翻土播种,连田埂边的草都敛了劲儿,不再疯长,只把绿意悄悄藏进根须里,等着挨过寒冬。
这几日总爱落雨,时大时小,缠缠绵绵,把天地织成一片朦胧。雨丝落在屋檐上,淅淅沥沥的,像谁贴着耳畔低声絮语;落在池塘里,只泛开一圈圈细微波纹,便悄没声儿地隐了踪迹。往日里聒噪的虫儿早没了声响,连麻雀都躲在屋檐下,缩着脖子梳理羽毛,不肯轻易飞出。偶有行人撑着伞走过,脚步也放得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秋尾的静。路过村口的老井时,总见水面漂着层薄霜,井沿上的青苔也裹了层凉意,连提水的木桶碰撞井壁的声响,都显得格外清亮,在空寂里荡开浅浅的回音。
家里的窗台前,早被秋收的作物占满了。金黄的玉米棒子串在绳上,一串串垂下来,像极了过年时待燃的鞭炮;红透的干辣椒挂在竹竿上,映着木窗棂,添了几分鲜活的热闹;还有晒干的南瓜子、绿豆,都用粗布袋子装着,整整齐齐码在墙角,风一吹,就飘来淡淡的干货香。老辈人说,霜降前后的阳光最养物,晒透的粮食能存满一冬,等开春时拿出来熬粥,还能尝着秋的甜。夜里坐在灯下,指尖划过那些饱满的颗粒,忽然觉得这秋的收尾,从不是萧瑟,而是满当当的实在——是田地里收回来的粮,是窗台上晒着的果,是万物藏进根里的劲,都在静静等着,熬过寒冬,再在春天里焕出新的生机。
雨停的时候,天边会透出点浅淡的蓝,夕阳把云染成暖橘色,斜斜落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倒添了几分温柔。站在院门口望着远处的田野,霜色还没散,水汽在空气里氤氲,忽然就懂了这秋尾的意——它从不是结束,而是一场安静的储藏。把秋的丰盈、秋的凉、秋的雨,都细细收进时光的褶皱里,等来年春风一吹,再把这些藏着的劲儿,都变成抽芽的绿、开花的香,变成又一轮的热闹与鲜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