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霜降》
唐增虎(山东)
晨雾是霜降天最温柔的开场白,把远山近树都揉成了朦胧的水墨画。丝雨刚歇,风便裹着清冽的凉意,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枕头上,让人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推门而出时,石阶上凝着薄薄的白,那是霜的痕迹——它蹑手蹑脚攀上草叶,给每片叶缘镶了圈银边;又轻轻吻过菜畦,让青菜的绿多了层剔透的质感,指尖碰上去凉得人一激灵,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沁人的冷香,这才惊觉,霜降是真的来了。
田埂上早已没了秋收时的忙碌,只余下饱满的谷垛立在晒场上,黄澄澄的,像给大地盖了层暖毯。玉米秆在田垄边堆成垛,穗子垂着,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果园里却是另一番热闹,北方的老柿树最盼着这个节气,入秋时青硬的柿子,如今早被秋阳染透,像挂满一树红灯笼,风一吹就晃悠悠撞着枝桠,连叶子都簌簌响。经了夜霜,柿子皮更薄,透着半透明的润,摘一个握在手里温温的,咬开时蜜甜的汁水顺着指缝淌,秋的燥意瞬间被压下去。树下的青苔沾了霜,绿得更沉,踩上去软乎乎的,少了夏日的滑脚,多了几分踏实的钝感。南方的橘子则压弯了枝桠,橙红果皮上凝着晨露,抬手摘下一个,凉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却甜得人眉眼弯弯。
只是再往前走,便见得几分秋的尾声。荷塘里的残荷没了盛夏的碧色,枯梗斜斜立在水面,托着零星残叶,倒有几分倔强的诗意;岸边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是在和秋天作最后的道别。唯有菊偏要在霜天里争艳——院角的黄菊开得热烈,篱边的白菊透着清雅,连空气里都飘着桂香的余韵,让微凉的时节多了几分鲜活。山那边的红叶正盛,层林尽染,像被胭脂泼过似的,引得游客驻足,有人举着相机拍照,有人捡着红叶夹进书里,笑声顺着风飘得很远。
农家的院落里,早已是忙碌的烟火气。北方人家的厨房最是热闹,妇人从腌菜缸里捞出前些日子腌好的萝卜干,切得碎碎的,和着肥瘦相间的猪肉丁炒,油花溅起时,满屋子都是咸香;男人则把晒好的红薯干收进陶瓮,说霜降后的红薯干最甜,要留着给孩子们当零嘴。南方的竹匾里,正晒着刚剥好的柿饼,裹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咬一口软糯清甜,是冬日里最念想的零嘴。老人们坐在晒场上,晒着太阳说霜降的故事——说这节气是秋到冬的过渡,古时要“贴秋膘”补身子,说村里的规矩要趁着霜天腌菜、晒果,为过冬做准备。孩子们围着听,眼里满是好奇,手里攥着刚摘的野果,甜得咧着嘴笑。
往后的日子,天会越发短了。晨光爬过墙头的时间越来越晚,暮色漫进院子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夜里的霜会下得更厚,晨起时田埂、屋顶都覆着白茫茫的霜,像给整个村子盖了层薄棉被。走在田埂上,霜沾湿鞋底,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远处的麦苗刚冒出嫩绿的芽,裹着霜像穿了件白纱裙,透着娇憨的韧劲。等到太阳慢慢爬上来,霜一点点化掉,变成细小的水珠挂在麦叶、草尖上,风一吹就滚落到泥土里,悄无声息地,像是在给土地说悄悄话。
暮色渐浓时,炊烟从农舍里升起,混着饭菜的香气。屋檐下挂着的辣椒、玉米,在暮色里泛着暖光。百姓们围坐在桌前,说着今年的收成,话着来年的希望,笑声裹着暖意,驱散了霜天的微凉。人说霜降是秋的收尾,可它更像冬的序曲——没有立冬的凛冽宣告,没有小雪的明显痕迹,只用一层霜、一口甜、一屋烟火,慢慢把日子往暖里引。就像老人们常说的,霜打过后,万物才更懂得藏住力气,等着来年再发。这便是霜降,既有五谷丰登的热闹,也有草木凋零的静美,更有烟火人间的温情,藏着岁月里最踏实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