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激流》
第二十五幕:方寸之间
(由 莫言 执笔)
高密东北乡的集市,往常是喧嚣的,充满了牲口的叫唤、小贩的吆喝和女人们讨价还价的尖锐嗓音。空气里混杂着泥土、汗水、油炸糕点和牲畜粪便的味道,活生生,热辣辣。
可今天,集市东头那片卖农具和种子的空地,气氛却有些异样。一群老少爷们,围成个松散的圈,脑袋都凑在一起,安静得出奇。圈子的中心,是我爹司马瓮,还有隔壁村的老牛筋。
两人中间,没摆弄牲口,也没比较锄头,就一人手里攥着个智能手机,屏幕亮着。
“老瓮,你看你这‘乡耘’APP,推的这叫啥玩意儿?”老牛筋用粗壮的手指,笨拙地戳着屏幕,上面显示着给他家麦田的施肥建议,“每亩追尿素十五斤?糊弄鬼哩!我这地,起码得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个“二十”。
我爹司马瓮,如今可是我们这片儿的“数字种田”示范户,虽然他自己也半懂不懂,但架不住面子撑起来了。他清清嗓子,努力摆出个权威的架势:“老牛,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精准施肥!APP后头连着省城的专家,人家是根据你地里传回去的数据算出来的!你那地,看着壮,其实氮元素已经快到顶了,再瞎上肥,光长秆子不结穗,懂不?”
“狗屁数据!”老牛筋脖子一梗,“我种了一辈子地,地吃多少料,我用手抓一把土就知道!你那铁疙瘩能尝出咸淡来?”
“它不用尝!”我爹有点急了,他其实也说不清传感器具体咋工作的,但他信我,信那些曲线图,“它……它能量出来!比你这舌头准!”
“量?量个球!”老牛筋不服,举起自己的手机,“你看我这个,‘农博士’APP,人家也连专家!人家就让我上二十斤!”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嗡嗡的议论声。有支持我爹的,说科学种田是趋势;也有站老牛筋的,说老把式不能丢。
我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魔幻的一幕。两个老农民,不再比拼谁家的麦垛高,谁家的猪崽肥,而是隔着小小的屏幕,为了一段代码生成的建议、一个浮动的数字,争得面红耳赤。
这小小的方寸屏幕,如今成了他们新的“战场”,新的“权威”来源。它打破了以往纯粹依靠经验和邻里口碑的传统,引入了一种遥远而抽象的“数字权威”。
最终,谁也没说服谁。老牛筋气哼哼地揣起手机,嘟囔着“还是信我自个儿”,走了。我爹也松了口气,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像是打赢了一场仗。
人群散去后,我爹蹲在墙根底下,又掏出手机,皱着眉头翻看“乡耘”里的各种功能,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根烟。
他接过,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忽然叹了口气:“缸子,你说……这玩意儿,真比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法子准?”
我看着他那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皱纹、如今又被手机屏幕光照亮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爹,没有谁比谁更准。”我说,“就像您以前舔土,是在读一本写了千年的老书。现在这手机,是在读一本刚印出来的新书。书不一样,但写的都是这片地。关键是,咱得学会把两本书对照着看。”
我爹沉默了一会儿,把烟头摁灭在土里。
“中。”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那就……对照着看。”
他背着手,踱着步子往家走,手机在他手里,像个新得的宝贝,又像个烫手的山芋。
方寸之间,屏幕之内,一场静悄悄的变革,正在这片古老土地的毛细血管里,奔涌流动。它改变的不只是施肥的量,更是看待土地、看待知识、看待世界的方式。
---
【本幕终】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