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椰子树生南天
李 庆 和
在海南过冬,我总觉得这小区的魂,是系在那些椰子树上的。它们不像黄土高坡的白杨,一味地在风雪中倔强挺立。它们生得疏疏朗朗,高高地撑开一头的羽叶,有些散漫,又有些安详,仿佛这南天的风、南天的日头,都已被它们看惯了,因而便生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来。
这从容,是浸润在每日的晨昏里的。东方才透出些微光,海上的薄雾像一层扯碎了的纱,漂浮地缠在树腰上。这时候,它们便醒了。底下的小径上,人也渐渐多了。这些从北方迁徙来的“候鸟”,将这儿当作颐养天年的“韵田”。他们伸腿,弯腰,健步走着,椰子树只是静静地看着,欣赏着,不言不语。
待到“夕阳落幕”,又是另一番光景。园子里的彩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像是谁不经意间洒下的一把碎星子,落在棕榈叶间,落在草坪上,也落在那一池春水里。这时,是我小孙子的天下,他专心致志地操控着“水中电动船”。那小小的船儿,拖着呜呜的声响,在水池里划开一道白色的涟漪。池畔的椰树,在渐浓的暮色与零落的灯光里,影影绰绰的。这时的椰子树,便更沉静了,仿佛已与温柔的夜色融为一体,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然而,这南天的日子,也并非总是这般晴好安逸的。记得去年九月那场唤作“摩羯”的台风么?那真是“一场天灾骤降”,带着“十七级的疯狂”。那时候,天地都失了颜色。风是看不见的巨灵,挥舞着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一切;雨则是它狂暴的帮凶,横着扫过来,仿佛要将整个琼岛都洗刷而去。一时间,家园里“积水”成潭,“植被遭殃”,放眼望去,尽是“满目凄惨景象”。
风雨过后的十月中旬,我回到海南,走进小区,心里是沉沉的。我“细细端详”,那“生态还是变了模样”。最教我心疼的,便是这些椰子树了。它们平日里的“秀发”,那蓬蓬松松、在风里会沙沙唱歌的叶子,被无情地“剪”去了,只剩下几茎残破的羽叶,耷拉着,像战败的兵士丢弃的旌旗。一同遭殃的,还有那总燃着一树火红的木棉,它的“头被剃光”了;那终年秀丽的火焰树,也至今“未吐芳香”。大地虽然“披着绿装”,但这绿装之下,分明是累累的伤痕。
世间最动人的,正在于生命的坚韧。居民与物业“奋发图强”,“夜以继日”地修复家园。我看着那些树,它们沉默地站着,承受了一切,看着“勤劳的工匠”在身边忙碌,让“辛勤的汗水,洒在了家园,滋润着万物生长”。我不自觉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而那些树木呢?它们不说话,只在断裂的伤口处,默默地凝聚着一点绿意,一点生机。
风灾过去数月。春节期间,我再抬头看那些椰子树,新的叶子已从顶端抽出,嫩嫩的,带着些鹅黄的绿意,虽然还未成荫,但那向上的、倔强的姿态,却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力量。这时,我便恍然悟到生命的伟大。
人的一生,何不是一样呢。我们谁不曾经历过生命里的“台风”呢?那些坎坷,那些挫败,那些突如其来的风暴,不也像刀斧一般,将我们的“秀发”剪去,将我们的“头剃光”么?岁月的痕迹,便如那烙印,深深地“烙印在脸上”。然而,只要心里的那一点生机不曾湮灭,只要如那椰树一般,将根须深深地扎进生活的土壤,我们便总能重新长出绿叶来。这生命,原是“永远坚强不息”的!
想到此,我的心便豁然了。那南天的椰子树,它不再只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它是一位默然的师长,立在风里,立在日光月影里,用它一生的荣枯,向我昭示关于忍耐、承受与新生的全部意义。
二0二五年十月二十二日于通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