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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苏辙等六进士同游张公洞
陈宝明
张公洞坐落在宜兴城西南22千米的盂峰山麓,又名庚桑洞。相传2000多年前,有一位名叫庚桑楚的老人,不愿做官,隐居在这个山洞,故而洞以庚桑名。又传汉代张道陵曾在此修道,唐代张果老在此隐居,所以又称张公洞。自春秋到清代,一直都是一处难得的名胜古迹。历史上有许多名公巨卿、状元宰相、文人雅士都慕名前来游历,都感受到荡涤心灵的酣畅淋漓,并在游历之余写下了许多游记诗文。其中“六进士同游张公洞,诗酒唱酬传士林”的趣闻轶事已流传了900多年。
大文豪苏轼(号东坡居士)对阳羡有着深厚而特殊的情结,更与张公洞有着不解之缘。相传宋元丰七年(1084)春,东坡来到阳羡,住在嘉祐二年(1057)同科进士单锡家中,与其弟单锷(嘉祐四年进士)、邵梁(大中祥符八年考中进士)、邵刚(熙宁六年进士)父子相约游览张公洞。单锡提议与同科进士、东坡之弟苏辙同游,于是东坡致函安徽绩溪县令的弟弟,苏辙接函连夜赶到湖㳇单府,欣然同游张公洞。
老天爷好像知道士林六子今天要踏青探奇同游张公洞似的,天亮前的一阵春雨,预为洒水净尘,空气清馨。溪涧两岸,柳吐绿珠,婀娜多姿,桃绽樱开,黄澄澄的油菜花,绿油油的小麦苗,红艳艳的红花草,绿一片、黄一片、红一片,镶嵌出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江南田园风光。
正是白居易《春游》中“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的时节,盂峰山松竹冬青分外葱茏,山麓竹篱茅舍时隐时现,几枝桃花伸出绿丛分外娇艳。涧滩杂草茂密处几只麻鸭觅食嬉水,偶尔拍翅伸脖呷呷,触景生情。东坡吟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又说:“山谷若在,照实几笔,绝妙一幅‘山居春晓’图。”苏辙初到阳羡,对周围的一切倍感新奇,他说:“蜀地虽好,历来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不若阳羡一山一水皆成妙景。”又说:“仲兄(东坡有字叫和仲)买田阳羡,择景择邻可谓双得。”邵梁说:“卑邑山水得贤昆仲青睐,增色百倍矣。”东坡说:“昔牧之独爱阳羡,于东廓筑榭小居,吾今聊为步尘耳。”又谓邵梁:“阳羡不光是溪山太好,使吾赏心的还是乡人淳朴,诗礼耕读,无论农樵渔牧,都具与世无争的高士风度。古人云‘千金买舍,万金买邻’,吾今归老得所,一身顿觉都无事哉。”又拍着邵刚的肩说:“‘楚颂紧傍瓜圃’是吾愿也。”邵刚忙说:“晨昏得坡公教诲,后辈求之不得。”
据史料记载,唐代开元年间,唐明皇在张公洞旁敕建洞灵观,并亲自题写了观额。到了南宋孝宗年间,宋太祖赵匡胤旁落的宋室皇权,终于回到了赵匡胤的子孙手里,这真是天申正义,洞灵观也代皇入道,奉旨晋格为“天申万寿宫”。
该宫道长浦静,俗家姓王,洪州人(今江西南昌),少年上龙虎山学道,受二十二代天师教诲,在天申万寿宫安家落户,并担任“道长”职位。听说苏东坡一行六子同游张公洞,大清早就命道童内外打扫干净,并叫接引道士前往迎接,自己则恭候在“亢仓坊”下。东坡笑搂浦静说:“雪堂一别,无时不念盂峰。真天从人愿也,吾今归老阳羡矣。道长仙骨依旧,真快活人也。”浦静忙引用秦观的名句回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又说:“学士气韵爽朗,诚贫道所愿耶。”
浦静带路,顺宫后上山。登上盂峰山,极目东望,太湖似镜,千张白帆云间飞出,东坡低吟“画舫何仿宿太湖”一句,
苏辙说:“四百里巨区望中,三吴秀气荟萃,阳羡耶,山秀、地灵、人杰。”又俯瞰盂峰山口对单锷说:“奇哉此洞,腰圆似茧,盂口似蚕蛾吻出。”浦静说:“据载:庚桑子隐时,仅梯口一穴,在三国吴赤乌年间,风雨狂作之夕,方露天口。历代高人,掇石垒级而成云梯。”六子一行谨慎下洞,但见四周岩崖峭壁,野藤珠萝如垂幕。下到平台,右侧丹灶依稀,左侧是唐代杜光庭(赐号广成先生)的巨幅题崖“洞天福地”。浦静说:“广成先生足迹遍华夏,所撰《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历述上此书即登仙榜,吾张公洞诚在榜上。”单锡告诉坡公:“此书还记载着‘四皓隐居地,常州义兴张公洞’的事迹。”东坡说:“杜光庭乃道界名宿,世称地仙,所言可信。此仙境,壑深洞密,自无人知,何疑之有?”再下视岩洞极广,云气喷薄,穹顶上云雾缭绕,倒挂着无数奇岩怪石,有如璎珞,有如流苏,有如玛瑙,五光十色,气象万千。地下自成一大水洼。苏辙立于洼边,俯看水中,洞口与蓝天相接的倒影,形成了绝无仅有的“洞中蓝天”,忙招呼诸人同赏,并说真是“茧瓮有天含宇宙,瑶台无路接蓬莱。”东坡欲下渊边黑洞,浦静忙叫道童点起篾把,执炬在前引导,并对东坡说:“此级陡且窄,坡公千万仔细慢行。”攀缓而下十余级,岩道横平,看那深渊,除冒白气,仍朦胧不可见。邵刚拣一石子投入,许久才听得咚的一声。东坡说:“此渊深逾百丈。”浦静又指黑渊中一合抱大石柱说:“此擎天玉柱。其上顶华盖,其下定海底。”诸人汇齐篾把探照,柱呈玉白色,映火有闪闪光点,莫不惊叹,此真撑天神物也。
前似无路再进。浦静忽引着转过一巨石,一大石室现矣。邵刚说:“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浦静又指一穴说:“昔毛苌于此东行数十里,于太湖中洞庭山而出,谓行时闻上有波涛声。今淹没矣,无以再蹈。”又指南西二穴说:“南穴向上行,即至岩厅右侧出。西穴佝偻行,可以碉厅左侧而出。”东坡说:“何妨以尻代足,学小儿迷藏。”大家满心欢喜。斜行数十步见一洞穴,仅容一人伏地而行。浦静叫道童持火把先入,然后援手后人,逐一而过。单氏兄弟较健壮,相继尽过去了。平常八抬大轿,骑马喝道的气派至此皆一扫而光矣,直如村野小儿,跌爬乃尔。过得此洞,洞径又显宽坦。东坡说:“险关过后是坦途,人生一如是也。”诸人无不以能过此关而高兴。浦静见此情景,深为鼓舞,故意引导诸人在盘肠洞中迂回。诸人一会儿侧身挤过,一会儿手援石崖,足膝并用,推顶而行,时刻还须防垂岩碰头。岩洞中奇石,犹如遨游童话里的琼楼玉宇,又如迷恋仙界中的乐土洞天。至一处,一线岩壑微露天光。浦静指着岩壁题识“一线天”说:“至此,离出口三之二也。”东坡饶有兴趣,对邵梁诸人说:“苏州天平山上,有一线天,那是在天光中,经大石缝,仰看天际一线而已,无可言异。今吾等在黑坠中行如许,诚如漫漫长夜见曙色,分外欣喜,此乃真所谓盼得一线光耶。天平山这一线天,形也;此一线天,心也,其趣远胜百倍。”
行行说说,不知不觉已出穴口,六子莫不舒气赏心,清心消愁,感叹亦诗亦画的美景,亦仙亦幻的心境。苏辙说:“人说蜀地丰都鬼域奇险,吾说此洞奇幻,极似学仙者验心也,仙师以恶龙饿象验吾等心志,以险磴窦穴磨吾等肉身。幸喜吾等道心坚毅,百折不挠,终登大觉。”大家哄然欢笑。浦静复引六子平步上行十余级,举炬照看岩厅后檐上题刻。邵刚高声吟道:“热火访灵仙,虽非出洞前,他时丁令到,为报大罗天。”苏辙说:“好一个大罗天!”东坡说:“众仙中除了十二金仙是在大罗天之外,张天师还没有到达三清天哩。”东坡又叫道童仔细地照看了题款说:“这个卢元辅也真说得巧妙,既称此洞乃大罗天,又怕真的大罗天的话,出洞要一千年了。”岩壁又阻住了去路,左角一穴,白气直冒。浦静说,四皓当年悟道处在此洞内。亢仓子炼丹,也在其中,岩坡陡滑难攀。意思叫诸人到此为止罢。殊不知东坡专好探奇,人以为艰难者,他偏要亲力亲为。单氏兄弟自然无妨,邵刚更不示弱,唯苏辙体胖气嘘,就由浦静陪同返平台憩歇,接引道又叫众多道童先行入内,六子于是又学儿戏,攀援进去。
出得洞来,已近晌午。六子也觉饥肠漉漉,东坡更思茶饮。一行人正拟缓步下山,单锷说:“向南数武,有一巨岩,昔传曾见两叟遁形入石,且每年春上,耐冬花开,百鸟皆集,人称会仙。今正当令,何不移步一赏。”六子便攀枝拨藤向会仙岩而去。会仙岩较国山的“吴自立大石”更大、更直,诚如石门。傍石门偏南,有2张八仙台桌面大的平台,石下一面漫坡,芳草如茵,野花遍地,几树山桃,微吐红口,迎风招展。两叟遁入之说,虽不见经传,但是,乡人想象“石门开,仙人来”,不无形似之处。六子忙坐下憩歇。道童也扛着炭火,从近处提来甘泉之水。不一会,明前唐贡茶沏好,东坡不及琐言,捧茶盅说:“吾今且作牛饮!”一口气喝了两盅。其余士林也痛快饮了数盅。
单锡与苏轼同科登进士,为东坡甥婿。当天,六子同游张公洞,自然由单家担来酒菜。酒菜已席地摆放好,酒已烫热,道家不是佛家,观主备的菜肴,除去张天师“四不食”——牛肉、狗肉、黑鱼、大雁之外,什么竹鸡松鸡、野猪野兔,山珍河鲜,水陆俱陈。观里待客,用的是深口紫砂大碗。东坡说:“‘道法自然’,其实不必讲求什么好看,喝得痛快,吃得过劲就是顺应自然。吾在黄州,每次去殿堂,总是热猪腿,盐水鸭,从不细切,任意割来吃。”邵刚说:“夫子说‘食不厌精,烩不厌细’,我看不过是故作斯文罢了。他周游六国途中,得个冷麦饼,还不是狼吞虎咽?”东坡大感新奇说:“土话中蕴藏着众多至理呢。”又对苏辙说:“同叔(苏辙的字),我们孩提还不是‘每饭尽三白’吗?”邵刚不懂什么叫“三白”,苏辙笑着说:“吾与仲兄读经时,在书舍总是一碗白米饭,一碟粗白盐,一盘白萝卜。‘三白’者,美其名曰也。”众皆大笑。午餐就在这浓郁的山野村俗的气氛中进行。
浦静命一道士气喘吁吁地抱了一大卷上好宣纸上山,两个道童提了一香篮笔砚徽墨,都放在石台上。六子一见,都会心大笑:“王道长来收饭钱了。”浦静笑着说:“会仙岩前六才子,缺了这个何以尽其美!”接着给东坡满斟一碗酒说:“恕小道冒昧,首请坡公写个投龙碑,为吾张公洞增色。”东坡满饮之后说:“名山胜地,美酒野餐,大自然赐予多矣。看在仅仅洪州之情,要得,要得。”“要得”2字,东坡用了浓重的四川乡音。说罢仰天大笑,逗得大家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苏辙缺乏酒量,然而,诗兴难得,早走向石台,一挥而就七律一首《张公洞》:“乱山深处白云堆,地坼中空洞府开。茧瓮有天含宇宙,瑶台无路接蓬莱。金芝春暖青牛卧,珠树月明黄鹤回。此日登临兴何限,春风吹绽碧桃腮。”单锷才气横溢,不加思索,即吟七律《题张公洞》:“松菊投荒山水间,阿难指点到仙寰。洞门龙出云犹湿,石室丹成火欲寒。百越楼台摩诘画,三吴烟水季鹰闲。陶然醉卧花间酒,细纳余香满袖还。”邵刚边书边吟五言《抒怀》:“盂峰望巨区,千帆云间来。青牛遨太虚,黄鹤杳不回。瑶宫秘紫气,蛰龙潜深渊。会当冲霄去,平地闻惊雷。”单锡本陪着苏东坡、邵梁饮酒,见他们3个如此竞吟,也欲起来一显身手。单锷忙说:“你吟,我写。”单锡吟《题张公洞二首》,“岩头郁郁凌寒柏,柏间时复云封白。苔苍草碧自年年,绝奇中有参同客。”“道通下蹑天根深,山灵啼泣穹崖阴。春深不问花开落,寂寂空山千万寻。”
缓步下山,日已西斜,因苏辙只请3天公假,必须赶回绩溪,忙向大家告别,东坡执手相送。对苏辙说:“吾在阳羡,买田百亩,将终老是乡,望常来相叙。”苏辙答应,秋时必来。马已备好,大家扶苏辙上马。苏辙马上欠身告辞。东坡手执缰绳缓行相送,也忍不住随口吟诵七言歌行《张公洞送别子由》:“鸭头春水浓如染,水面桃花弄春脸。衰翁送客水边行,沙衬马蹄乌帽点。昂头问客几时归,客道秋风黄叶飞。系马绿杨开口笑,傍山依约见斜晖。”
张公洞山川空灵,洞壑幽深,奇景成天,奥妙无穷,唐代天宝进士李嘉祐慨叹:“空山杳杳鸾凤飞,神仙门户开翠微。主人白发雪霞衣,松间留我谈玄机。”宋代“六子同游张公,美传天下士林”,更是让其声名远播。现代著名画家徐悲鸿也有“稀奇古怪,说也不信,真正绝妙,到者方知”的题句。值得一提的,徐霞客深受荆溪溶洞神奇绝伦的感染,把荆溪当成第二故乡。曾携母亲游历张公、善卷两洞,开启了他旅游探索之路,成为世界喀斯特地貌研究的开山鼻祖,流芳千古。

作者简介:
陈宝明,男,1956年生于宜兴,字庭倬,号乐善,从事旅游景区管理工作,曾担任宜兴市张公洞管理处主任、善卷风景区管理处党支部书记。熟谙宜兴民间文化艺术,尤其对“两洞”“梁祝”文化的研究造诣颇深,曾有多件作品发表在全国主流媒体上,屡次在全国各类比赛中获奖。2021年出版的著作《漫话阳羡》有口皆碑,2024年出版《宜兴梁祝》书籍。现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宜兴市徐霞客研究会秘书长、宜兴市华夏梁祝研究会副秘书长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