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我家的鸬鹚(外三篇)
董国宾
1185字
我的家乡有个美丽的湖,湖水一望无际连着天际,是北方最大的淡水湖。乡亲们依湖而居,常年在荷苇荡里捕鱼采菱,他们的轻姿薄影像点点帆影穿行于烟波浩淼的湖面。父亲摇橹踏浪,带上自家的鸬鹚,天天下湖捕鱼。在我与生俱来的记忆里,身披油光羽毛的鸬鹚是我家的最爱,每当它们勤快地把一条又一条大鱼捉上岸来,我们家中便会漾起一片笑声。
鸬鹚,俗名鱼鹰、水老鸦。羽毛黑色,嘴尖而长,上嘴尖端有钩,善潜水捕鱼。我家的黑羽鸬鹚,体健灵便,游水迅捷,随父亲下湖时,一潜入水中便箭一般穿行,个个都是捕鱼能手。湖面上一团团雾,当第一缕阳光照下来,父亲便带着鸬鹚出湖捕鱼了。浪花在湖面上跳跃,又窄又长的小船在湖水里穿行,黑羽鸬鹚像一队队士兵,队列整齐地站在船舷上。一片阔大的水域里,橹声刚停,我家的鸬鹚就拍打着翅膀跃跃欲试了。父亲拿竹篙往船上一敲,它们知道父亲下了命令,身子一跃,都扑扑地钻进水里。矫健的鸬鹚在水中游来窜去,只需片刻,就会有一只鸬鹚钻出水面,尖而长的嘴啄住一条个头不小的鱼,这鱼不停地摆动有力的大尾巴。这只最先捕到鱼的鸬鹚,是我家的头鹰。头鹰即上船站位时,站在船头的鱼鹰。它劲最大,潜水快捷,捕鱼也最多。我家这只可爱的小头鹰,每天能捕好几十斤鱼呢。头鹰一出水,一只只鸬鹚捕到鱼后不断跳上船,个头小的鱼被鸬鹚吞进喉囊中,父亲伸手抓住脖子,从鼓鼓的喉囊中把鱼挤出来,随手一扔,勤快的小鸬鹚又跃回水里去。鸬鹚在水下窜来窜去,一条又一条鱼被捉上来,父亲都快忙不过来了。过上一阵子,父亲就吆鸬鹚上船休息一会儿,取下系在脖子上的草绳,从舱里拣些小鱼一条条抛过去,鸬鹚张开长长的嘴巴接住抛来的鱼,一口就吞进肚子里。鸬鹚在船上稍作短暂的停顿,又扑扑地跳进湖里去。这些聪明的小水鸟,最清楚自个儿第一轮捕了多少鱼,待捕到足够多的时候,它们自会停下来。小鸬鹚灵巧有力的身姿捕起鱼来如囊中取物,若遇到十几斤或几十斤的大鱼,机灵的鸬鹚就在水下发出协助信号,同伴闻讯从四下迅速围过来,再大的鱼都会不费力地捉上岸。鱼舱渐渐满起来,中午时分,父亲把鸬鹚带回家,好好休息上一阵子,当太阳西斜时,父亲踏浪划船又来到一片新水域,这一群令人欣喜的小鸬鹚又开始下水了,直到落日的余晖洒在湖面上。
我家的鸬鹚在湖里各显其能,一回到家,一个个孩子似的就会被父亲宠起来。父亲最常做的就是给它们梳理羽毛,哪怕极细小的一根杂草,父亲都细心地从它们身上拿下来。鸬鹚闲下来的时候,父亲还走过去和它们逗耍。父亲伸出手去,轻轻拍一下小鸬鹚的屁股,小鸬鹚就会高昂着头在院子里来回走。父亲拿来几条小鲫鱼犒劳它们,手一扬抛过去,小鸬鹚腾空而起,没等小鲫鱼落地就一口吞下去。父亲呵呵地笑上一阵子,我家的小院里,一派热闹和从容。
太阳在湖面上升起来,没有什么风,我家的黑羽鸬鹚成排成行地站在船舷上,父亲摇着船,缓缓地犁开一道清波向湖的深处划过去,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2、湖的黎明
941字
湖叫天湖,不是很大,却很美奂。它的景色里,天湖的黎明最让人心动。
你若不信,就去天湖,看一看那里的黎明吧。
夜幕退却,湖面有了一点光亮,一分一秒过去,天空出现了一抹蔷薇色。这蔷薇色的光在四周弥散,天湖便隐在了梦影里。你若擅作诗写赋,就在日出之前展开丰富的想象吧。
湖面缈然,水雾蒙蒙升起,宛似一层薄烟。湖草、绿荷、鹜鸟仍在沉睡。有斗篷小船憩在岸边,近看三两只,若再往前看,影影绰绰模糊成一片银白色。树林、草地濒临水边,屋舍横斜着,仍没赶走倦意,天湖沉静在若有若无之中。湖风徐徐吹来,轻吻你的面颊,你会发觉,天湖的手掌如棉,如纱。天湖黎明水天蒙蒙,如幻,如画,淡若清梦。
黎明一步一步往前走,夜色总是顽皮地回一下头,低低地压在湖面。一团团水雾正毫无察觉地散去,不知什么时候,湖湾里闪过一道薄光,天湖的黎明正悄然升起。向远处看吧,天湖的淡光薄影正一尺一寸地走来。
静静地望去,天湖芦荡含烟,野菱如盖,荷影蓬蓬然连着天。亭亭芦苇心思潮润润的,大片青菱夺取半个湖湾。朵朵红荷潜在荷影里隐隐可见,若霏雨中赏春,充满遐思。浅湾的薄雾里,渔网像一道道栏,这是渔民捕鱼的网阵。渔网露出半截在湖上,它们披着夕阳,浴着黎明,在天湖里枕着波光涛影。渔村在岸边静立,黑色的鱼鹰黎明即起,再等上一会儿,就随同主人入湖捕鱼,它们信步一游便是收获。
黎明脚步匆匆,天湖在一抹薄红中醒了。湖光一碧,水汽渐收,偌大的湖包孕着生机。岸边青草地,露珠儿晶澈,浅花儿朵朵,铺开一层草香。抬眼望去,天空朗明,云片静立,顿觉安静恬适。天湖朝气漫漫,空气清新潮润,适宜人居和游览。湖色隽秀,万象不语,偶一两只渔舟荡起水声,天湖上闪过细微的响动。不觉中,忽一鸟惊空,远处传来沙沙声,数根芦苇左倾右移。不多时,家鸭出栏,呷呷鸣叫着,足迹印在地上,踏着黎明碎光扑向水面。渔歌和橹声也响起来,此起彼伏,呼应着传向岸边。湖水盈盈,鱼儿在粼波中戏游,一群一片,把天湖的黎明闹醒了。
天湖春之黎明宛似蒙蒙细雨,夏天则像走入花坛。秋之黎明多了几分庄重,冬天虽清凛但又不失柔情。我爱天湖的黎明,爱得委婉,又爱得深沉。
天湖,我心中的湖,她的实名叫微山湖。在湖泊里,她是北方最大的淡水湖,更是我们的母亲湖。她的黎明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她正从这幅画里一步一步走过来。
3、故乡的草滩
963字
我猛一睁眼,身边的草全开花了,一大片。好象谁讲了一个感人的故事,这花儿便从故事里冒了出来。
我狠狠地睡了一觉,从太阳初升到太阳西斜。我躺在坡上,迷醉在温柔的梦里。梦如笛律,飘渺而神怡。我把梦放在手里掂一掂,又厚重得像是要脱手。我不能恰当地讲出那种感觉,只知道,还想倒在梦的怀里。坡上的草油绿油绿,一阵风吹来,草滩掀起了层层碧浪,碧浪像一只纤细的小手,把我的心抓痒了。这草滩是大自然遴选出的一篇精妙的美文,摇来摇去的花瓣便是美文里最恰当的一个个措词。
我对着花儿先是微微一笑,继而开怀大笑,笑声涟漪般地漾开。花儿先是含情地点头,继而又转过羞红的脸。突然,一朵紫色的花儿舞起了美丽的裙裾,连片的花朵也伸腰弯臂,相约而舞。一阵爽风裹来了几声脆脆的鸟鸣,瞬间,大片草滩演绎成了轻歌曼舞的旋转舞台。紫色的花朵是领舞,风儿是乐队,可爱的小鸟是应邀而来的独唱演员,我,是一个被倾倒的观众。
我又一次笑了。没想到,一根根小草简单得像汉字的一撇一捺,却有着这般情趣和滋生力。爷爷是这片草滩的主人,农民的简约和朴实折射出祖辈们的纯美和善良。后来,我随父亲去了城里,另一种生活方式或多或少地改变着我,但我不想改变得太多,因为我是从原野里走出去的,从坡上,从这片草滩里。
因了美丽,城里人把草滩搬了过去,嵌在了广场上、小区里和每一个大大小小的角落里,还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作草坪。草坪像一只只美丽的小手绢,装进了城市的衣兜里。其实它是草滩结出的果子,如同一个个甘甜的西瓜,从乡村的土壤里,送到了城里人的笑靥里。
那天,我躺在城市的草坪上,像是裹进了一件耳熟能详的事物里。我摘了一片草叶含在嘴里,咀嚼着它的味道,就像乡下人喝的烈酒,那种滋味不是甜在嘴上,而是美在心里。我看到了草的影子在逐渐拉长,拔了一根,眨巴着眼睛细细端详,草的根一半被拔出,另一半仍扎在泥土里。我使劲往下挖,我知道它伸向哪个方向。草的根是故乡的炊烟,长在了参差不齐的村庄里。它又像爷爷的胡须,扎在了祖辈们唠唠叨叨的絮语里。
我没有艺术家的才能,艺术家只用一笔和一画,就把草定格为一种高雅的艺术。但我和他们一样,看到了它的简约和美丽。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猛一回头,草坪里一大片花朵频频向我点头微笑。我看清了,那一朵朵馨香的花瓣,就是祖辈们一句句质朴而简明的唠叨。
于是,我倾醉在了故乡的草滩上。
4、乡村广播入梦来
1460字
远离乡下有些年头了,但不管走多远,故乡的事儿总像一朵朵牵牛花,绕篱笆爬,在渠边生,滚遍原野和村庄,红红紫紫开满故土和根脉。那天我抬头看卷云,薄蓝的天空似有乡村广播声从云隙里传出来,如画如卷,声声入心,那是故土的乡音。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村子里准备安装有线广播,家家就要有广播听了,村子就像炸了锅,安静的村庄顿时热闹起来。没几天,施工队来了,一根根木头杆子立在了池塘边、土堆旁、村巷里。公社派来的线路工脚踩脚扣在木头杆子上爬上爬下,一忙就是三两天。围观的群众忽东忽西,跟着施工队来回跑,目光不停地瞧瞧这,瞅瞅那,站在一旁看稀奇。线路工的两副脚扣像两个弯弯的大镰刀,施工队员双脚分别伸入两个脚扣一端的扣套,双手抱住木杆,很自如地便爬到顶端。各家各户开始安装广播了,全家老少一下子围拢过来,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师傅扛来一个木梯,沿着一条广播线路,将一根细铁丝从门框上面缝隙里穿进来,很麻利地连接上广播,又一根细铁丝从广播上垂下来,直接插入泥土中。因这根铁丝接触地面,故叫作地线。那时乡村广播特简陋,只一张任性较好的圆纸片,中央嵌一小块圆磁铁,我家就是这种片状广播,安放在正门旁边的墙壁上。村子里偶尔也会有盒状广播,外面是一个方形盒子,广播存放在里面,盒子正面刻出简单的图案来。在一阵欢喜中,各家各户的有线广播安装好了。
乡村广播开始播音了,家家户户都能从广播里知道外面的讯息,更重要的,还能了解到一些国家大事,有线广播也就成了乡亲们重要的新闻传播工具。那时有线广播一天播音三次,早中晚各一次。记得每天第一次播音时间是早晨5点50分,6点30分开始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7点广播天气预报,9点第一次播音结束。第二次播音是9点55分,直到中午1点。下午5点55分开始第三次播音,晚上8点30分转播中央电视台《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9点全天播音结束。那样的时光里,农闲之余,乡亲们就在家里听广播,天天能知道不一样的消息和动态,还有很多喜闻乐见的好节目。每天早上,广播里都会第一个唱响《东方红》歌曲,这首嘹亮深情的《东方红》,拉开了全天广播的序幕。那时我上小学,这首歌一响起,我也快要起床上学了,于是就躺在床上跟着一起唱。先是在心里唱,突然还会放声唱出来。走在上学的路上,我还会蹦蹦跳跳地唱,这首歌深深埋在了童年的记忆里。有线广播还播出本地新闻,转播省广播电台和中央广播电台新闻联播节目,从这些节目里,乡亲们不出家门就能知道好多耳目一新的消息。天气预报是每天都要播出的,还有国际新闻、农业科技、健康知识和观众点播节目,还会播放一些时代歌曲供大家欣赏。一到晚上,内容会丰富一些,评书快板、京剧、吕剧、河南豫剧、电影录音都会纷纷播出。刘兰芳的《杨家将》、《岳飞传》,常常一天接一天地在一个固定时间段播给大家听,乡亲们都听得入了迷。记得那时爷爷最爱听,每天晚上播出时,总会叫上一些人一块听,一边听一边评说里面动人的故事和情节。爷爷说起来没个完,第二天还把我叫到跟前,把杨门女将保家卫国和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讲完就从兜里掏出几块糖给我,要我好好读书,向这些英雄人物学习。那次考试我得了100分,我把试卷拿给爷爷看,并对爷爷说,下次我还要考100分,将来也要当英雄。爷爷专注地瞧着我,捋着胡子直点头。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从乡村有线广播里,乡亲们知道了更多乡下人见不到的消息和知识,也在更多的节目中,有了精神的慰藉和愉悦。这段抹不掉的记忆和岁月,扎根在时光的巷子里,新生活中,乡村广播仍像一朵朵鲜艳的牵牛花,梦境一样又朝我走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