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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惠
小时候,我对黑暗是很恐惧的,因此在心里渴望着有一天能照上亮晃晃的电灯。
重庆大足的累丰村,是生我养我的故乡,贫瘠而荒凉。我不知道它名字的来历,村子不大,掰起指头都能够数清楚有多少户人家,村民中以廖、肖姓氏居多,因此大都有着亲戚关系。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整个村子氤氲在昏暗之中,人们赶着鸡鸭,唤着牲畜,生火煮饭。
“妈妈,天都黑了,怎么还不点灯呀?”我问母亲。“点灯费油,得省着点儿,等会儿再点。”母亲头也不抬,自顾自忙碌着。
光线越来越暗,村子里依稀亮起星星点点的煤油灯。不等到天黑尽,母亲是不会点亮家里那盏油灯的,除非家里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黑夜完全笼罩,每家每户的煤油灯都亮起来了,随着风的吹动,火苗一亮一闪,一闪一亮,如夜空中的萤火虫闪闪烁烁。
家里的煤油灯是父亲用一个小土陶罐做成的,样子不好看却经久耐用。煤油供应有限,每户人家凭票一个月半斤或一斤,成了和猪肉同样贵的奢侈品,一般人家都舍不得用。
5岁那年,天快黑了,母亲还没回来,我和隔壁几个孩子在家里玩捉迷藏,有的躲在灶屋,有的藏在茅房,我见堂屋墙角有个比我还高的瓦缸,便搭起板凳想爬进去躲起来,我扑腾着脚快要落在缸底时,只听“啪”一声脆响,一股浓烈的油腥味儿,一看,煤油瓶被我打碎了。
我又急又慌,“哇”地哭起来。母亲刚好回家,跑过来一看,沉着脸,一把将我从缸里提溜出来。我怯怯地抹着泪,煤油从破了的瓦缸底漏出来。
“鬼蛋蛋儿,你把一瓶煤油都打倒了,这可是咱们家一个月的灯油啊!”母亲心疼得要命,弯腰去看渗入地下的煤油,恨不得把一地的煤油捧起来。
母亲把我挟在她的腋下,几巴掌重重打在我的屁股上,一边打,一边哭诉,随后紧紧把我抱在怀里,我和母亲哭成一团。此后的一个月,我们家的夜晚除了在吃饭的时候点灯外,其他时间就都在黑暗中度过。
平常晚饭后,一家人都在堂屋里共用一盏煤油灯,奶奶早早就睡下了,不善言谈的父亲劳累了一天,坐在门边沉默地抽着廉价的叶子烟,几姊妹趴在桌子上看书、做作业,母亲则在一旁纳鞋底、织毛衣。
为了节省灯油钱,母亲总是把灯芯调得很短。油灯燃久了,光线变得暗淡,母亲便用针挑一下灯芯,火苗一跳又亮开来。油灯油乎乎的,火苗冒出一股黑烟,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煤烟味儿。第二天,我们鼻孔里也是黑乎乎的。
冬天,昼短夜长,凛冽的风无孔不入,穿过夹壁墙缝直往屋里钻,瘦弱的火苗“扑扑”乱窜,被吹得东倒西歪,忽明忽暗。老屋后面的山坡上是一大片树林,林子里有很多坟堆。晚上,从茅房的窗户望出去,山坡上黑黢黢的,树叶吹得“哗啦”响,仿佛妖魔鬼怪出没,让人不寒而栗。半夜起来上茅房,战战兢兢提着小油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急急慌慌地解了提起裤子就跑。有时害怕,尿急了也只能憋到天亮。
祖辈们守着这片贫瘠的土地,守着一村灯火走过沧桑岁月。我上初中那年,终于有一天,城里的安装工人头戴安全帽爬坡上坎,在田野、山川架起了一根根高大的电线杆,长长的电线牵进了我们村。小山村沸腾了,乡亲们奔走相告:“通电了!通电了!”
通电那天,父亲郑重地拉动开关,只听“咔嚓”一声,灯泡“唰”一下亮了,明晃晃的刺眼,低矮、阴暗的屋子霎时变得亮堂堂的。紧接着,这家亮了那家也亮了,整个村庄都亮了。
那天晚上,村里灯火通明,如颗颗璀璨的夜明珠光芒四射,驱走了山村的黑暗。全村人脸上堆满笑容,围着电灯泡议论着电的神奇,看不够,笑不够,说不够。孩子们在村里疯跑,欢呼雀跃。
我们从这屋跑到那屋,又从那屋跑到这屋,开心得不得了。年迈的奶奶眯着眼看着电灯,咧着掉光了牙的嘴感叹地说:“哎呀,亮!真亮啊!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电灯了呢!没想到我老婆子也能盼到这一天。”
乡亲们三两家聚在一起,女人杀鸡宰鸭,男人喝酒猜拳。母亲特地做了几个好菜,平时不爱喝酒的父亲破例喝了一杯老白干。望着头顶亮晃晃的电灯,我傻乎乎地笑了,兴奋得整晚没睡着觉。
电力供应时有时无,由于电压不足,电灯常常是“红红的”,时不时的会跳闸、停电,遇上狂风暴雨,村里的变压器和电线经常坏,到了枯水季节,三天两头就停电,煤油灯又成了主要的照明工具。习惯了有电灯的日子,就特别怕停电。电一停,村庄寂静无声漆黑一片。
隔壁廖爷爷死那天刚好停电,他家请了风水先生来做法事。晚上,几盏煤油灯发出惨淡的光。廖爷爷的遗像挂在灵堂中央,他躺在一块长木板上,脸上盖着一块白布。灵堂里摆着花圈、棺木、冥钱,贡台上的法器以及披麻戴孝的人影忽闪忽现,极其恐怖,不时传出哀怨的哭泣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家乡加快了电力建设,无数电力人积极投身电力事业,风里来雨里去,长年风餐露宿,建起了一座座水利水电工程,极大地改善了用电环境,为人们提供了充足可靠、安全优质的电能,圆了几辈人的梦想。
电成了人们息息相关的东西,村民们有了电视机、收音机,用上了电风扇、抽水机,有的还买了打米机、磨面机,搞起了加工,乡亲们的生活彻底变了样。
改革开放以来,电力建设的发展迅速拉动中国经济的增长,祖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生活水平蒸蒸日上。灯变了,人变了,祖国的山山水水也变了。从煤油灯、马灯、电灯,再到今天的各种装饰灯、照明灯、霓虹灯,真是天壤之别,折射出时代的变迁、社会的进步。每当夜幕降临,一盏盏灯亮起来,公园里大街上,广场内灯火璀璨,照亮累丰村,照亮田野村庄,照亮了绿水青山,整个大足城美轮美奂,像一幅华灯点缀的油画,好一派吉庆祥和的景象,老百姓的心情也如同璀璨的灯光一样亮堂起来。
电是现代文明的使者,一盏盏灯火犹如一道曙光,普照华夏大地,点亮黑暗沉寂的夜晚,也照亮人们前进的方向,永不熄灭。
徐光惠:重庆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日报》《人民周刊》《散文选刊》《散文世界》《工人日报》《杂文报》《新民晚报》《三联生活周刊》《雪莲》《中国电视报》《四川政协报》等报刊杂志。多篇作品入选中考阅读试题和作文阅读训练,公费出版散文集《梦回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