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求学路上酱菜香(外一篇)
寇俊杰
那天在超市,看到里面的酱菜有十几种,红的绿的、酸的辣的,让人眼花缭乱、垂涎欲滴,这让我想起我初中求学时母亲给我做的酱菜来……
1986年,我考上了镇里的重点初中,虽说是一件高兴事,但学校离家有二十多里路,还有早晚自习,必须在学校吃住。这对于从小没离过家一个晚上的我来说,无疑是个全新的考验。我心里虽有些不舍,但对这些好像又早有准备,父母也没有过多地开导我,因为村里年年都有人考上重点初中,他们都吃住在校,别人能做到的,我为什么做不到呢?
那时的学校条件非常简陋,特别是吃饭。所谓的餐厅只不过是一间石棉瓦盖的大房子,据说以前是校办工厂的仓库,有框没门,窗户玻璃也早已烂完。隔开一间做厨房,在墙上挖三个窗口,分别卖馍、菜、汤,剩下的一大部分就是吃饭的地方,没有桌椅,只能蹲在地上,或者端出来,找个窗台,把饭菜放上去站着吃。那时在学校吃饭的有三四百人,可每顿饭只有一种,买饭得排队,如果排得靠后,不但要占用很长时间,等轮到饭菜还都凉透了。我长在农村,对饭菜从不挑剔,但对学习要求很严。父亲也说过,你的几个哥哥姐姐都去县城上班了,你要不努力学习,将来只有你一个人回家种地。所以,我学习很用功,担心排队花费的时间太多,不如多学一会儿,等人少了再去买饭,可是太晚饭菜有时会卖完,那就只能饿肚子了。
星期六回到家,母亲问我在学校的情况,我给母亲说了。母亲说,不管学习有多重要,都没有身体重要,明天去学时我给你准备些酱菜和馍,你买不着饭或晚上饿了,就贴补着吃点儿。我说好,我见学校高年级也有人带酱菜,买的菜少了就吃自己带的。
第二天吃过午饭,母亲就开始给我准备。那时母亲年年都做豆瓣酱,她挖出来一碗,在锅里倒上油,等油热了,把豆瓣酱往锅里一倒,“哧啦”一声响,香味就在院子里飘散开来。炒熟了,母亲把锅端下来,放凉后装进罐头瓶里,瓶子是玻璃做的,里面的豆瓣酱金黄金黄的,上面还浮着一层金灿灿的香油。以前我在家里也吃过,如果用刚出笼的热蒸馍夹上炒过的豆瓣酱,真是比吃肉都香!母亲又做好饭菜,让我饱餐一顿,看该去学校了,母亲就装好豆瓣酱和蒸馍,把我送到门外。
初中三年,每次过星期,差不多都是这样,除了豆瓣酱和蒸馍,还有炒咸菜、腌萝卜丝、油馍、蒸红薯等,母亲尽量做得和上次捎的不一样,就是农忙季节,母亲也要从地里赶回来,把我要带的酱菜准备好,再去地里干活。当然,虽然捎的有吃的,母亲却从没吝啬给我零花钱,可我却怕万一考不上学,对不起母亲,所以总是很节俭。别人放学都去吃饭,有人叫我,我说你先去吧,我这道题做完就去。等别人都走了,我就拿出带的酱菜和蒸馍在教室里吃。等吃饭的人回来了,问我吃过没有,我就说吃过了。这样每周的前几天,我都是先把带的东西吃完。可冬天好说,夏天天热,酱菜还好,带的蒸馍常常放坏,但我也舍不得扔,而是把皮揭掉,到餐厅只买一碗汤,把馍掰开泡在汤里吃。
放假在家,我问过母亲,说不知道为啥,我在家一两天解次大手,可在学校四五天都不解。母亲心疼地说,傻孩子,那是因为你在家吃的喝的又多又滋润,我说了多少次,让你在学校别仔细(节俭),你就是不听。可是,我当时却并不觉得中学生活有多苦,也许这是因为我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了吧?还有在那个时候,因为害怕别的同学笑话,我带的酱菜和馍大部分都是悄悄地“独食”,如果有的同学偶然看到了想吃,或是晚上饿了,我都会毫不吝啬地拿出来让他吃,“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看着同学边吃边称赞我带的酱菜香,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好在三年后,我如愿地考上了中师(那时中师分数线比重点高中都高),毕业就能当老师,拿工资,也算是跳出了“农门”,端上了国家的“铁饭碗”。上中师每月国家都补贴有饭票、菜票,基本上不用自己花钱吃饭,学校的饭菜也比初中好多了,我就不用再带母亲做的酱菜了。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母亲也八十多岁了,在城里随我居住,不管是母亲的身体还是城里的居住环境,都早已没了做豆酱和腌咸菜的条件,我在超市里也买过酱菜,但却怎么也吃不出初中求学时的味道了……
老家的枣(1633字)
寇俊杰
又到了枣子成熟的季节,母亲又想到了老家的枣,这几天,她跟我啰嗦了好几次,说该回老家摘枣了,说老家又不远,说她要是能走动,她也要跟着回去,说再不回去老家的枣就落了,就不能吃了,还说不趁着摘枣回去,你什么时候能回去呢?也该回去看看了,看看房顶漏雨不漏雨?院子里的荒草有多深?挡不挡下水道?该清理清理了,毕竟那是一个家啊……母亲絮叨了很多,好像我不回去,她就对老家不放心一样。那些天来,她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老家的枣。
母亲八十多岁了,这些年还晕车,二十多年前,父亲过世,我就把母亲接到城里和我住在一块儿。那时母亲生活还能自理,她本不想来,但考虑到来了可以帮我照看孩子,又可以做些家务,能减轻我不少负担,还可减少我回家看望她的麻烦,所以犹豫再三,她还是来了。刚开始那几年,老家如果有人情往眯,或是枣子成熟,她还能回去,坐公交车也就是一个小时的路程,后来她年纪大了,晕车,眼神不太好,坐公交车我也不放心,再加上老家的事也少了,她就很少回去,只是每年秋天,她还不忘老家和老家的枣,催促我趁摘枣的机会,回老家看一看。
老家的房屋还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盖的,因为长时间没人居住,现在已经残破不堪,和左邻右舍新盖的新房一比,像是回到了旧社会,可那是母亲大半辈子生活过的地方,那里也有我童年和少年数不清的快乐和烦恼,正因为它没变,所以我小时候的记忆都格外清晰。当然,最熟悉的还是院里的枣树了,它从我记事起就高高挺立在院子的东边,它给我提供了多少脆甜可口的大枣谁也数不清,它记载着我成长的过程,应该说是我们家的一员,但是这二十多年来,只剩它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原来的亲人离开了,原来种的花枯萎了,原来满院的热闹消失了,陪伴它的只有没有生命的房屋、飞来飞去的麻雀和满院的荒草,失落的枣树,恐怕只有母亲还记得你,但她却不能回来看你。
枣树老了,枝叶已不再繁茂,好多枝头的叶子又小又密地聚在一起,已不能结枣了,只有南边的几枝和树梢上还结着枣。我趟过膝盖深的荒草,草丛里已散落着好多坏枣。我爬上墙头摘,又站到房顶摘,把能摘到的摘了下来,摘不到的,用一个长竿把枣打下来,然后在草从里捡拾。这个过程女儿和儿子都看过,也玩过,现在他们都不回来了,女儿大了,儿子还小,但新鲜劲儿早过去了,虽然我的老家也是他们的老家,但他们没在老家完整待过一天,老家对于他们,破落而荒凉,完全不像一个家。
回到城里的家,母亲把枣仔细挑拣了一遍,好些的放到冰箱里,破损的让我们生吃,不好的煮熟自己吃。我们有牙,不想吃熟的;母亲没牙,不能吃生的。儿女们吃了两个就不吃了,现在比枣好吃的东西太多了。我吃了十几个也不敢吃了,人到中年,生枣吃多了恐怕拉肚子。母亲隔几天就煮一次,一个个细细品味着。正好,祖孙三代吃枣的多少和陪伴枣树的时间成正比。
母亲每次吃枣,总要把手洗了又洗。母亲虽然爱干净,但吃枣却更突出,干净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她总是怀着一颗朝圣的心情对待来自老家的每一个东西,甚至于老家每一个信息,这些年来,特别是母亲听到老家和她年纪相仿的人谁不在了,她总是沉默好长时间,然后给我说一些关于去世的人的陈年旧事,而我对于这些人印象是模糊的,那些事更是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所以,每次都是母亲心无旁骛地说,而我却是心无旁骛地看着电视,偶尔随便应付几句,说得时间长了,我还有些不耐烦。
这些年,但凡我每次从老家回来,母亲看我坐定,总是先详细询问我老家枣树、院落、房屋的情况,听到枣树垂暮、满院荒草、屋顶渐漏,她常常深叹一口气,幽幽地说:“啥时候能把房子拾掇拾掇,让我再回去住几天,看看枣树浇浇水,就好了。”可是,老家终究是没人住的,拾掇了也无用,荒了几十年,连水电都没有了,母亲看似简单的要求,却终难实现。
在此后的近一个月里,吃枣成了母亲想家的寄托。城里的家,对她仿佛只是客栈,老家才是她一生的家园。到最后,特别不好的枣,我要倒掉,母亲不让。看着她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吃枣的情景,我的眼里禁不住溢满了泪水——老家的枣,母亲终究没有浪费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