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
蓝弘
几十年来大脑想的最多的是“我”,口讲得最多的亦是“我”,“我”意何谓?我竟是谁?
我来之前,此世无我,我本于无。父精母血本属父母之体,并非是我。父母孕育,卵寄母体,卵是我吗?如若是我,我为何不知?院中有石,石不能言:“石之为我。”何为?石不自知,不自知者不足以言我。于母体之中,我不自知,因之不足以言我。
一声啼叫,呱呱落到世界。母亲知道这个世界从此有了个“我”。虽然此时的我会有一些朦胧的自我意识但仍不知我之存在,不知此世已经有我,此时的我与院中之石何异?均不知有我,此时恐仍不能言我。
何时自知我的存在,已朦朦无从知晓,自觉的意识随着年轮的增添渐渐清晰。当知世之有我,我就开始与这个世界有了分别。皮囊之外为世,皮囊之内为我。有了探求意识后开始寻我。先是在皮囊之内找我,看到这双分别有五个皮包骨头的肉杈,它们是我的双手,虽属于我,但并非是我。依此类推,我的脚,我的腿,我的肝、脾、肺,我身上能看到和想到的所有器件,均属于我,但不是我。我遍身找寻,未找到我。
识得有我,缘我有心。心乃我之心,我心是我否?如果我心是我,我手显然不是我心,那么我手是谁?此外,如若我心是我,则需直谓我心为我,为何又谓我心?显然我之心,并非是我。
知我有心,我去找心,却找而不得。是心脏吗?非也!它只是一个血泵,在它的一张下,我身体的血液汩汩地流向它,又在它的一缩下流入身体的各个角落。在它那里,不见我之思,我之想,没思,没想,能谓心吗?显然,心脏非心也!那么心在我脑吗?似乎是,因为脑有思,有想。但似乎又不是。记得我母去世,肝肠寸断,心极悲而揪痛,当时确是心痛,非是头痛。年轻劳动时一手指误被铁锤重压,十指连心,手痛得晕厥过去。由此两事判断,心并不全在脑内。
有人曰:我的全体即便是我,即我的头,我的手,我的身,我的心,我这个皮囊中的所有构成了这个唯一的我,我就是这些的全体。我今日吸的空气,吃的饮食,属自然之物,进入我的身体,被我消化、溶解、吸收之后,成为了我的内容。我呼的气体,散出的汗液,排泄的污物,原是我之部分,又离开我的体内归于自然。我的细胞时时在产生和死亡,现代生物学证明,人的身体隔一定时间细胞要发生一次完全的更新,从细胞构成上说,更新之后我已全非之前的我。如果我的心也是构成我之内容,我昨日之所想,非今日之所想,此时之所思,已非彼时之所思。那么今日之我,还是昨天之我吗?此时之我,仍是彼时之我吗?因此,我的全部即便是我,于理也不能圆通。
还不仅于此。我的思想,我的精神,我的事业等等,已经把我从皮囊中拖曳出来,贯通到人类整体的精神文化疆域之中。我意识中思想所用的所有符号是人类的文化符号,我的思想内容,很可能与当代或历史上很多人的思想发生交叉、重叠,甚至雷同。即便我有圣人的智慧,像王阳明一样能够提出一个心学思想,但只要这种思想一经提出,就会汇到人类整体文化思想江海之中,成为人类整体的精神文化内容。人们虽会给这种思想冠以某某思想,以纪念这种思想经我提出,但这种思想到底是世界本身固有的思想,只是上苍借我的口讲了出来,还是无我就无这些思想,这个问题其实在奥古斯丁时代就曾经争论过,到现在仍没有结论。
我从书架上取下《传习录》,翻开上面有句话:“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这句话让我就更找不着北,心分明是在人的身体之内,怎么王阳明又把心和理扯到一起。我索性把书顺手放回书架,心想到找不着心我们先暂且放下,回过头继续寻我。在放进书架的那一刻,看到书架上的放的威廉.詹姆斯著的《心理学原理》,我口中在默读“心理学”,“心理”,我突然似乎明白了古人早就把“心”和“理”连到一起了,要不然怎么会有“心理”这个词?于是我就问自己,我找心的路向是不是错了?王阳明既然说心即理,那么就是说心就不简单是一个脏器,而是一个具有良知和认知的主体,思路开了,我的心也顿时开朗。
我突然想起笛卡尔有句名言:“我思故我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正在思想着,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真实存在,因为我的意识和思维的存在,后面必然有一个思维的主体存在着,这不正是存在的我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醒悟到:这个正在思考“我”之存在的意识,不正是“我”本身存在的最确凿的证据吗?“我思,故我在”--笛卡尔的命题在此刻变得无比真切。
尽管笛卡尔为我找到了一个确定的答案,但回看前文,那流转的身体、变幻的思绪、融入文化的思想。这个“我”似乎既是他所说的那个坚实的思维基点,又是那无限因缘网络中一个瞬息万变的波纹。于是,“我竟是谁?”这一问题,或许永远没有一个最终的、凝固的答案,而唯有在这不息的追问中,“我”的意义就像棱镜一样闪烁出它的多面的光辉。
2015年12月26日初稿
2025年10月26日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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