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镜子
——读黎正明《这里是北京》有感
｜桂园
本来是我应该与正明一起去北京参加健鹰《青铜平原》研讨会的，但因为临时有事未能成行。昨天早上收到正明写的一首口语诗，很短，一读就懂的：《这里是北京》
每次来这里
我都小心翼翼地走路
害怕我的外省鞋底
踩歪了长安街的瓷砖
我还小心翼翼看行人
看广告画上表情生动的美女
害怕人家爱上我
而我的户口不在北京
我更小心翼翼的是
不敢大声说话
因为我害怕
他们的官都比我大
2025年10月31日写于北京
一读就懂。一读就懂吗？
在无数颂歌将北京塑造成“祖国的心脏”“胜利的保证”的语境里，黎正明的《这里是北京》却以近乎谦卑的笔触，写下了一个外省人面对这座都城的复杂心绪。诗中没有宏大叙事的激昂，只有“小心翼翼”的反复叮咛，当我们穿透这份看似怯懦的表达，便能读懂这份“害怕”背后，藏着的不是恐惧，而是现代都市中个体与城市的深层张力。
这份“害怕”首先源于空间感知的疏离。长安街的瓷砖本是坚硬而稳固的城市符号，诗人却担忧自己的“外省鞋底”会将其踩歪。这看似不合逻辑的担忧，恰恰道破了外来者与北京的微妙关系——在老舍等老一辈作家笔下与心灵粘合的北京 ，于外省人而言已成为开放却陌生的存在。诗人将自身的“外省”身份具象化为“鞋底”，将长安街的瓷砖升华为城市威严的缩影，每一步小心翼翼的行走，都是对自我与城市关系的反复确认：自己是这座城市的旁观者，而非归人。这种疏离感，恰是新北京作家群笔下“经济的北京”给外来者的典型体验 。
更深层的“害怕”，藏在身份认同的落差里。广告画上的美女本是虚幻的城市风景，诗人却生出“害怕人家爱上我”的担忧，理由竟直白得令人心酸——“我的户口不在北京”。户口这一现实标签，如同一道无形的边界，将诗人与这座城市的“可能”隔绝开来。这种对身份边界的敏感，与皮村文学小组中那些记录生存细节的诗人一脉相承 ，他们同样以直白的笔触，写下个体在都市中的身份困境。诗人用看似调侃的想象，将户口带来的身份焦虑具象化，让这份“害怕”多了几分无奈的幽默，也多了几分真实的沉重。
最令人动容的“害怕”，是对权力距离的本能感知。“不敢大声说话”的克制，“害怕他们的官都比我大”的坦诚，剥去了都市光鲜的外衣，露出了社会结构中个体的真实处境。这种对权力的敬畏，并非源于具体的遭遇，而是长期身处异乡的生存直觉。正如那些在流水线中成为“隐形人”的劳动者 ，诗人在这里也将自我置于一种被动的、弱势的位置，每一句未曾说出口的话，都是对现实秩序的无声妥协。
当我们读完这首诗，便会明白：诗人笔下的“害怕”，从来不是对北京这座城市本身的恐惧。这份小心翼翼的背后，是外来者对城市威严的敬畏，是身份落差带来的自卑，更是个体在宏大都市中的渺小感。它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无数“京漂”的共同心境——正如徐则臣所写，北京是被乡土包围的基座上的王城 ，无数外省人带着憧憬而来，却在现实中学会了收敛与克制。
北京真的让人害怕吗？答案或许是否定的。真正让人不安的，是个体与城市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是身份标签带来的无形壁垒。而黎正明的诗歌价值，正在于他用最朴素的语言，将这份藏在无数人心中的复杂心绪坦然道出，让每一个在都市中小心翼翼生活的人，都能从中读到自己的影子。
2025年11月1日江苏无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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