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山子阳 










案头若能展此卷，便算是得了半日清闲。
目光先是落在那水上。这水，并非是江河的奔流，也非海洋的浩瀚，而是一潭深碧的、澄澈的静。它像一块凉沁的美玉，被时光悉心打磨，光滑得不起一丝皱纹。山峦似五尊大佛的倒影跌进水里，非但没搅乱这一池安宁，反倒沉溺下去，染得水色愈发青翠，虚实之间，界限便模糊了。于是，山不再是巍然压来的山，水也不再是单薄的水，它们交融成一整个圆满的、自足的世界。
那两叶扁舟，是这静中唯一的“动”，却动得那般恰到好处。它们不是渔舟，没有“争渡”的匆忙；也不是客船，不载“迟暮”的愁绪。船上的人影，只是寥寥数笔，看不真切神情，想来也无需看清。他们或许在垂钓，或许在对酌，或许只是像我这般，纯粹地“泊”着。舟行于水，却仿佛行于天际，因为云的影子也落在水中，船便是在云朵里穿行了。这动，非但没打破静，反而成了静的注脚，让这静有了深度和生命的气息。动与静，在这里并非对立，而成了一种和谐的共生。
我的思绪便不由得随着那船，荡了出去，飘向那画中远山。山是连绵的，用淡淡的墨痕层层渲染开去，越远越淡，终于渺茫地化入天际。那云雾缭绕之处，藏着什么呢？是隐者的茅庐，是仙人的棋局，抑或只是无尽的、空濛的自然？这山没有嶙峋的怪石，没有逼人的险峰，它只是温柔地、敦厚地环抱着这一片水，像一位沉默的挚友，予人无言的庇护。古人说“仁者乐山”，这山的仁，大约就在这包容与沉静里了。
忽然便想起苏子《前赤壁赋》中的句子：“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画中虽无明月，但这清风似乎已透纸而来。我们终日奔忙于钢筋水泥的丛林，计较着毫厘的得失，心弦总是绷得紧紧的。而此刻，这画中的山水，却像一双温柔的手，将那些拧着的结，一一抚平。它不言不语，却分明在告诉你：且慢一些吧，你看，这天地本来如此开阔，你的心，又何须自我囚禁于方寸之地？
画终归要卷起，窗外的车马声又重新渗入耳膜。但那一片碧水、数重青山的意象，却仿佛泊在了我的心间。往后的日子，每当觉得困顿烦扰时，或可闭目回想此境，便当是于红尘中，偷得一刻画里的逍遥了。（老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