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边
我出生在宜兴宜城,那正是在三年困难时期。母亲曾说:“哪有吃的呀,最严重时你爸两天工资才够在青云菜场买一斤胡萝卜,还得起早去排队。”后来是高塍的舅婆及时送来两三斤粗米,母亲每晚抓一把放进热水瓶,第二天成粥,便是我一天的口粮。我公公也是出生在宜城,那正是天府上国沦为半殖民地、百姓挣扎在苦难深渊的年代。公公曾说:“那时作为县城的宜城街,上午街上会有几个进城的行人,下午也许用机关枪扫都打不着一个。”政治腐败招致列强入侵国难民穷,宜城商街萧条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出生在东大街,我的幸运是政府及时制定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使国家从灾难中挺了过来。公公出生在西横街,公公的不幸是虽然满清皇帝走进了历史,但民族的灾难并未画上句号。因为贫病缺药,公公三岁和八岁时,失去了渡江南下来宜城谋生的双亲,只好离城投靠远亲打童工为生。因为出生宜城,公公的心里便有宜城情结,成家后终于将雏携妇又回到了宜城。我也离开过宜城,所以读书毕业是在丁山小学。其后在陶土井挖泥,在陶瓷厂做缸,下岗后去私营厂打工,一晃四十余年。
还记得学龄前的宜城,大街小巷任我钻,钻得往往要母亲拿着笤帚柄来寻我回家吃饭,吃过饭后照样又去钻。不过寻归寻,母亲却不用担心我会走丢。因为我的活动范围基本不出四门。四门就是四城门,宜兴城门在共和国初早已拆除,所谓四门是指城门遗址。南北大约就在南虹桥和太滆桥,东西大约就在长胜桥和西关桥。出了四门,是乡野陌生之地,那是我不敢去的。那时百业复苏街巷闹猛,我登上蛟桥之巅,南大街北大街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在攒动。远看西边团氿里的帆影点点,会有夏秋看巧云般的遐想。但近看蛟桥下流水行船,会吓得头重脚轻,心几乎要从嘴里掉出来,赶紧缩头退步。
那时大约还没有拐卖儿童这个词,所以母亲更不用担心我会被人拐走。大街上偶尔也会有汽车经过,汽车要转向不是通过转向灯告诉行人的,而是在驾驶室前玻璃上有一个箭头,靠箭头拨向左或右来告诉前方的人,自己要转向那个方向。那时的宜城已经是所谓新宜城了,嶔娘(祖母)说:“过去东大街只有一二庹宽,㫰衣篙子一头在自家窗口,另一头是在对面人家窗口上的。还有剧院东侧那条小巷才是原来的北大街,蛟桥到太滆桥之间的大街是民国时才开辟出来的,所以开始时的名称叫新街。”
丁山与宜城只相距三十里,过时过节脚一抬便能乘车回家,当然是说回公公嶔娘的“大家”。儿时记忆中的公公老是不在家,他在十里外的乡镇供销社工作。就在我离城后的一次次的回家中,我感受到了宜城飞速发展的脚步。如果说改革开放初的十余年,对宜城的拆旧建新,用“日新月异”来形容的话,那后来的发展,只能用“爆炸”来表达了。是的,就叫爆炸。因为城区不是说扩大了一倍二倍,而是远远超过了十倍。楼高也不是说增长一倍二倍,同样是远远超过了十倍,东氿大厦更是达到了五十八层而雄踞无锡之首。
我又住到了宜城,这次不是“大家”是“小家”,还是女儿的“小家”,“大家”便是在“爆炸”开始时拆迁了的。公公嶔娘已经作古,父亲和大哥的住处,已经在四门之外的N里之遥。如今我外孙女又出生在宜城,对她来说,“大家”是连影子都没有的历史。就如当年有人说,我家对面书院巷底端吴家花园,曾经是太平天国首王范汝增府邸一样。我只知那里有个灯光球场很名件,是全宜兴唯一晚上可以举行球赛的地方。我暑假就常搬着板凳去,不懂看球,只懂热闹。
曾经的逼仄小城,如今道路宽阔。私家轿车已经普及,高铁列车连接九州。坐落在龙背山的森林公园,迎接着四方游客。东氿边的博物馆,记忆着全市的历史。漫步在杜鹃花开的宜城街道,感叹着共和国近七十年的伟大巨变,我梳理一下家路历程,忽然发现,我们家竟然是五代宜城人了。
2016年3月 宜城荆阳新村
作者简介:
路边,实名朱再平,江苏宜兴人,1959年生。20世纪80年代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历。喜好文字,出版有小说集《陶女》、散文集《烟雨龙窑》《在氿一方》、主编集《悠悠岭下》《周济诗词集》《周济遗集》《宜兴武术》《阳羡风物》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