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恩浩《虚构一场雪》组诗
1 虚构一场雪
冬天来临，我喜欢，在
干净的时光里
虚构一场，或几场雪
来书写思念，抚恤长夜
母亲去世后的第三个冬天
我们第一次拥有丰收的自主权
第一次在自家的院子里抚摸粮食
第一次拥有“吃饱”的概念
晚饭后，父亲叫上我和姐姐、妹妹
围着瘦弱的炉火，和一台
漆皮脱落的收音机
唰唰地搓着玉米
那时候，我会
模仿他1978年的样子
一边干活儿，一边描述
每一粒玉米，所经历的
春旱，夏涝，风暴，以及
杂草和秋虫撕咬的拂晓
那一刻，父亲，会
像个财大气粗的财主
在玉米堆上
抽烟，喝酒，吹牛
他嗓门洪亮，用力掰着
粗糙的手指，不断
夸大自己的收成和憧憬
但他还是会不小心提到
种子、化肥、农药、饲料
学费，和姐姐肺结核的医疗费
算着算着
他就会面红耳赤
就会底气不足
就会开始咳嗽
这时候，世界那么安静
在我虚构的一场雪中
父亲把酒喝得很慢，很慢
默默地，用装着几粒假牙的嘴巴
吃力地，咀嚼着
漫长的冬天
2 我所在的冬天，正在加剧寒冷
窗外，那些尖锐的风
正在刺穿着午后的宁静
我找来两张废纸
准备喂给火苗
然后，生起炉子
抵御这个不断降温的严冬
可是，我愣住了，废纸上
那些从时光中蹦出来的诗句
干净，优雅，堂皇
生动地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于是，我坐下来
在零下十五度的屋子里
搓着手，静静地
欣赏另一个人，和一些人的国度
自由，黄昏，海洋
铜制的幸福，紫色的忧伤，以及
蓝草莓点缀的
不可企及的深邃的远方
此刻，人间安静
那些大于或者等于诗的事物
正在清晰，温馨，沉淀，辉煌
窗外，一朵朵雪花飘下来
我所在的冬天
正在加剧着寒冷
3 第三场雪
这是入冬以来的
第三场雪
我喜欢在雪花的飞舞中
静静地伫立
想一些或远或近的事情
旧日子与新日子之间
摩擦系数增加
疼痛加剧
时光打入生活内部
病毒产生抗体
我沉默，无语
独自打着喷嚏
我熟悉的一个亲人去世了
那么令人怀念
或者伤感
天色缓缓地暗下来
但雪依然那么白
白得那么纯粹
那么悲哀
4 雪绒花铺满天涯
窗外，晶莹的雨声
覆盖着大地的宁静
屋内，杯子相碰的声音
像极了某段浪漫的剧情
落叶纷纷
寻找梦想的人
荒废着瑰丽的缘分
人间宽阔
时针指向虚无
远方
正在接近冬天
孤独，是一个音乐家肩上
小提琴遗失的
高贵的音符，所
呈现的粉色的无辜
他满头白发
但依然意气风发
雪绒花铺满天涯
5 然后，我笑了
这是我喜欢的，那种幽静
雪，来自低垂的夜空
来自一个神话的语境
不远处
两盏古朴的灯笼
摇曳着吉祥的红
我身旁的村庄是安宁的
车马在路的尽头安歇
祖先们也一定在惬意地赏雪
我仰望，舒展手掌，向上
接纳着喜从天降
我屏住呼吸
等待一枚枚雪花儿化身佛珠
然后，虔诚地参悟禅意
然后，我笑了
然后，我转身，去村外踏雪
像十年前那样
像二十年前那样
像三十年前那样
把清晰的足迹
和咔哧咔哧的声响
存放在故乡
存放在时光的空白之上
6 几支蜡笔画成的春天
黎明来临
我收复了梦中的失地
马放南山
一只被掏空水滴的杯子
装满阳光的味道
此刻，多么美好
纤细的风临摹着草原的寂寥
这样，我会放弃警觉
依次打开身体的秘密
然后，找回真实的自己
找回风车，古道，和
熟悉的歌谣
当然，我一定会在清澈的旋律中奔跑
像一只撒欢儿的豹子
——雄性的
披满花朵的豹子
追逐云朵的妖娆
幸福那么细小，微妙
令我羞涩，无措
浪漫过于铺张
让我惶惶
这多么像我的初恋
——几支蜡笔
画成的春天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张恩浩，河北丰润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中国家庭教育学会互联网数字教育专业委员会理事。先后在《诗刊》《星星》《作家》《当代人》《诗选刊》《诗歌月刊》《天津文学》《民族文汇》《都市》《诗林》《绿风》《延河》《光明少年》《牡丹》《江河文学》等发表作品近千篇（首）。出版诗集一部，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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