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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里的我
文 / 房方
生活里的我,老婆最有发言权。退休后,居家时间久了,老婆终于对我说:“你怎么是个只会推磨子、不会推碾子,只会睡觉、不会翻身的木头人?咋这么无用呀!” 我说,你还不明白?“世上,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就是和你过了大半辈子的男人。难道老了,你就不愿接纳了?其实,这些话里,藏着的就是生活中的我。
(一)
我是出身农家却不会务农的局外人。上世纪 60 年代中期,我生于故乡房家村。80 年代初,18 岁的我高中毕业,正巧赶上农村改革、分田到户。在家里,我只能帮父母干送肥、运庄稼的重体力粗活儿,像提耧下籽、犁地扬场这类技术活儿,我从来不会,父亲也不放心让我干。
有次,见父亲一手扬鞭赶牛、一手扶犁耕田,在地里显得轻松自在,我顿时生出了扬鞭赶牛的兴致。跟着父亲在田埂上仔细观察了一圈,等父亲把牲口在地头回旋转正后,我自信地说:“大,你歇会儿,让我来犁!”父亲疑惑地问:“你啥时候学会犁地了?” 我答:“我看你犁地跟走路似的,这活儿还用学?你在地头抽烟歇着,让我试试!”父亲便收住耕牛,把犁插在地头,叮嘱我:右手扶稳犁把,别急,跟着牲口慢慢悠着走。我左手接过扬鞭,右手按住犁把,学着父亲的样子大声吆喝:“球得!”耕牛顺着犁沟往前走,我紧随其后,走了三五步,觉得还挺顺手。可就在我刚找到感觉时,向来乖顺的牛突然不听话了 —— 或许是我的吆喝声和父亲不一样,或许是拉犁的劲头不合辙,它忽快忽慢、不肯配合。无论我怎么呵斥、挥鞭,都无济于事。我手里的犁也跟着牛的节奏,深一下浅一下、左一摇右一摆,活像在田里跳舞。父亲在一旁见我狼狈的样子,厉声喝道:“喔儿!” 两头牛瞬间乖乖停在田里,像是不愿听我使唤,只盼着父亲接手。父亲接过扬鞭,和气地说:“娃呀!照你这么干,把牛累死了,也犁不出一块好地来。你回头看看,你犁过的地里,都留下一条生梁子,别糟蹋牲口了,还是我来吧。”从此,我再也没摸过犁把子。或许是父亲本就没想诚心教我种庄稼,总之,庄稼行里的细活儿我都干不了,只会出蛮力,要么伤身、要么损农具,招人嫌弃。
后来,父亲偏偏给我娶了个农村媳妇,把我工作的另一头牢牢拴在了农家,让我成了“四不像”:说是农民,却长期脱产;说是干部,又是典型的 “一头沉”。守着农村的家,虽能远走却难高飞,常回家就是不会稼穑,让人哭笑不得。可就是这样的处境,让我这辈子沾了农村的大光。人们说的 “常回家看看”,对我而言就是家常便饭。在本县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几乎每个礼拜都能趁假期回家,看看老人和孩子。二老健在时,我基本不用操心家里的日常。工作之余、逢年过节,我和妻子总会陪着二位老人安度晚年。农村有个让我牵挂的家园,还有三五亩耕田,虽说不会作务,却最终是我难以割舍的一块根据地。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人口生育高峰期,“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好”是公职人员不可逾越的红线。我因是 “一头沉”的特殊家庭,破例生了一双儿女。可我几乎没尽过子女的抚养义务,都是妻子和父母在农村把孩子拉扯大,直到孩子们上中学,才来县城和我们一起生活。后来他们都考上了大学,顺利走上工作岗位,各自打拼谋生。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农村改革的好时光、好政策,归功于勤劳的父母在农村守家,为我排除后顾之忧、让我安心在外工作,更归功于故乡的沃土养育了我和我的家人。
农村,永远是我的根。
(二)
我是只会吃饭、不会下厨的大男子。当今社会,乡土中国的 “大男子主义”在我身上根深蒂固,甚至难以逆转。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 “男主外、女主内”的封建残余依然存在,大部分家庭里,男人以参加生产队劳动为主,女人则既要操持针线茶饭、养育孩子,还要兼顾集体劳动。所以,人民公社时期的妇女,负担格外繁重。我的家庭也不例外。父亲在家就是典型的 “外天人”甩手掌柜的,基本不干做饭、洗衣服这类家务。耳濡目染下,我从小就养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习惯。18 岁之前,没给自己洗过一件衣服,也未帮父母做过一顿饭。结婚后,有勤劳的妻子在家敬老抚幼,我因工作在外,更是彻底脱离了家务,成了家里不管柴米油盐酱醋茶的 “甩手掌柜”的。只尽 “常回家看看” 的责任,却很少履行 “常回家干干”的义务。这样一晃,大半辈子就过去了。
在乡镇工作时,每次回家我把脏衣服一脱,妻子总会及时洗净叠好;离家时再把换洗衣物带上,到工作的乡镇按需更换,长期下来成了惯例,从来没干过做饭、洗衣服的家务活儿。直到居家防疫期间,妻子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的大男人,你一辈子不干家务事小,可要是不学会做饭,万一哪天你一个人被困在家里,可怎么活呀?”她的一番话,让我恍然大悟,渐渐意识到,离开家人,我可真的连基本生活都无法自理。
进入信息时代,我更是没学会用电脑和手机购物、缴费等功能,成了家里唯一的 “新文盲”,可那时我已近花甲之年,眼花手笨、记忆力减退,不戴老花镜连手机上的字都看不清,只觉得为时已晚、木已成舟,实在力不从心,反倒成了妻子和孩子的负担。
退休后,我在家闹出了不少笑话:出门乘车,没家人陪同就不会换乘地铁和公交;去医院,不会挂号、刷卡取药;网上交不了电费、水费,记不住银行卡、工资卡、医保卡的号码和密码,在家里也总找不到东西放哪儿;厨房里的电器炊具,更是一概不会用。不瞒大家说,我真成了生活里的无能之辈 —— 离开了老婆,我简直寸步难行。老婆,就是我晚年生活最亲密的战友。
此刻,我唯有空悲切:“大男子主义”真是害人害己,万万要不得!信息时代,不会用网络、不学无术、连分享时代幸福的资格都会失去,这样的晚年生活太可悲了。
(三)
我是只会透支体力、不会爱护身体的工作狂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渭北农村普遍实行一日两餐制(早饭九点,午饭两点),和县城的三餐制作息时间很不对应。在乡镇基层工作,为了贴合农民的生活习惯,基本没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作息格外不规律。有时候在机关接待来客,一天能吃五顿饭;有时候进城办事赶时间,两顿饭都赶不上顿时,到了晚上补餐时又暴饮暴食,渐渐成了习惯。这也导致我身体发胖超重,“三高”严重超标,还不到 40 岁就患上了 2 型糖尿病。
回城工作后,在组织部门熬夜加班更是家常便饭。60 岁之前,我没有自觉养成定期体检、锻炼身体的健康意识,所以临近退休时,各种疾病接踵而至:先是肩胛综合症、颈椎病,糖尿病还引发了视力下降;退休后又被焦虑症困扰了一年多,还查出了轻度脑萎缩和脑梗,让人心情郁闷不已。
如今“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 的年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信息社会、大数据时代,不再是靠蛮力拼命的时代,而是科学化、智能化、信息化、高效化的时代。只有学会科学工作、快乐工作、健康工作、健康生活,才能与时俱进、适者生存。所以,提早学会自理生活、规律生活,珍惜身体、敬畏生命,是人生一辈子的必修课。别等晚年将至,或是身体已经出现不适,才想起要健康生活、健康养生,时已晚亦。
(四)
我是只会死读书、不善身体力行的生活愚人。上学时,是学校的 “学习模范”;工作时,是单位的 “先进工作者”;入党后,是党旗下的 “模范党员”。可一旦回到家里,我就扮演不好 “模范丈夫”这个角色。
有一次回老家,看见母亲独自坐在院子里劈柴。心想,我一个大男人在家闲着,却让母亲干活,要是被外人看见,免不了被嘲笑。于是我赶紧劝母亲歇息,勤劳的母亲放下斧头,又急匆匆地去找别的农活儿干。我顺手拿起斧头,坐在柴墩旁,大刀阔斧地劈了起来 —— 把长柴劈断,我有的是力气,比母亲干得又快又起劲。可到了把粗柴劈细的时候,母亲没来得及叮嘱怎么干,我就用左手按住竖立的柴棍,右手挥起斧头朝着木棍中间劈下去。刚劈了两根,劈第三根时,不仅没把短木棍劈开,反而把自己大拇指的指尖连带着指甲盖劈了个小口,鲜血直流。母亲和妻子吓得赶紧带我去村里的医疗站治疗。后来母亲问我怎么把手伤着了,我说明缘由后,母亲训斥道:“好我的傻娃呀!都三十岁的人了,连柴都不会劈?你为啥不用短木棒压在竖棍上按住?哪有举着斧头就往自己指头上砍的?你不受伤才怪!你常年不干活,偶尔干一次,柴没劈成倒先伤了自己,这下倒有理由躺平了,真是个光会吃饭的馕包!”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家在承包田里种了三亩苹果园。妻子和父母精心栽培了五年,果园终于开始挂果。有一年清明节回家,妻子领着我在果园里给果树刮治腐烂病。这活儿看似简单,做起来却得十分细心:不仅要把树上的干腐皮层刮干净,还得把刮下来的皮屑收集起来焚烧或深埋,防止腐烂病扩散,最后再涂上一层药剂才算完工。可果树腐烂病大多发生在树干与树枝的枝杈处,用刀刮割时很难用力 —— 要么俯着身子,要么仰着头,要么侧着身、弯着腰,还得避开树干碰撞。所以干这样的活儿,必须很有眼力、动脑子。根据腐烂的位置,调整姿势和用力方式,才能把腐烂病刮彻底,刮干净。可我偏偏是个看不来架势的笨汉。第一次给果树刮腐烂病,就因为用力不当刮伤了手指,只好回家躺平养伤。
后来,类似干活不小心受伤的小事时有发生,母亲生气地说我是 “走一处、险一处,干一处、伤一处”的闯祸头,让我今后离农活远点,少添乱,省得全家人跟着操心。从此,家务活儿基本就和我无缘了。在家里,我拿起菜刀只会剁几个萝卜坨儿,别的啥也不会做。正如李敬全教授读了我的散文后,调侃我是 “现代版的贾宝玉”,连给自己煎个鸡蛋都不会。
时光飞逝,猝不及防。昨天还说来日方长,如今再看镜中,早已鬓发染霜。退休后居家度日,我更是 “一屋不扫”,一辈子习惯了当 “外天人”,却不会做“屋里活儿”的指手画脚者。使用东西乱抓乱放,从没养成用完后放回原处的好习惯。妻子在家,整天跟在我身后收拾都忙不过来。有时候,我更愿意回到农村老家,安安静静地待着,看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那种自由散漫的农家生活,哪里黑了哪里歇。
谁料,人生晚景的秋天,总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那些落叶、那些印痕,都会成为生命里永不褪色的记忆。写下这些文字,不为别的,只为做最真实的自己。俗话说,“日子容易遇合难”。感恩我的生活里,遇见了两个对我不离不弃、伴我天长地久的亲人 —— 一个是养我疼我的母亲,一个是知我容我的妻子。无论我慵懒也好、随遇而安也罢,不修边幅也好、无能无用也罢。都是今生与亲人一路相伴的缘分。恰恰是我的这些残缺,让我收获了亲人的包容与理解,她们为我付出了毕生精力,在日常生活中替我拾遗补缺,才让我顺顺当当地走过了大半生。
蓦然回首,才发觉这些往事也是生命里不可遗失的 “残缺”,更是生活中值得细细咀嚼的真情滋味。感恩人生“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遇”。感恩在我的生活中,给予我关怀和帮助的所有亲人,有你们的付出,才换来我今生的自在和安逸。遇见你们,是我这辈子最美丽的意外和思念。
2025年11月6日于秦都

作者简介:房喜坤,笔名房方,在职研究生,陕西旬邑人,陕西省作协、散文学会、评论家协会会员,咸阳市作协,诗词、诗歌学会会员,《世界文学》《检察文学》签约作家,中华社区作家联盟副主席,旬邑县延安精神研究会会长。有作品见于有关纸媒和网络媒体,出版个人诗文集《岁月留痕》《春晖寸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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