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窥隙
吴姓男子推门进来时,陈慕羲正靠坐在土墙边,闭目养神。他看似平静,全身的感官却如同拉满的弓弦,敏锐地捕捉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脚步声在窗边有极其短暂的停顿。非常细微,几乎难以察觉,但陈慕羲的心跳却漏了一拍。他刻在窗下泥地上的符号,是否被发现了?
吴姓男子像往常一样,将粗陋的饭食放在桌上,语气平淡无波:“吃饭。”
陈慕羲缓缓睁开眼,没有立刻去动食物,而是状似无意地问道:“吴先生,今日外面……可还太平?”
吴姓男子收拾着昨日留下的空碗,头也没抬:“庞籍封了西市两条街,搜捕刺客同党,闹得鸡飞狗跳。”
西市!正是锦云轩所在区域!陈慕羲指尖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哦?看来那位总督大人,是铁了心要揪出幕后之人了。”
吴姓男子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那眼神依旧古井无波,却似乎比平日深沉了几分:“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想要撼动,谈何容易。”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有些事,急不得。蛰伏,有时比冒进更有用。”
说完,他不再多言,端着空碗转身离去。
门被关上,陈慕羲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吴姓男子没有提及地上的符号,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却选择沉默?他那句“蛰伏比冒进更有用”,是警告?还是……某种暗示?
他无法判断。这个吴姓男子身份成谜,目的不明,如同笼罩在一团浓雾之中。但对方至少目前没有加害于他,还提供了庇护和伤药,甚至透露了外界的关键信息。
陈慕羲艰难地挪到桌边,看着那碗照例清澈见底的米粥和一小碟咸菜,毫无食欲。肩伤依旧作痛,但更痛的是心中的焦灼。刘御史重伤,朝堂攻势受挫;素问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他自己,被困于此,空有翻盘的关键证据,却无法传递出去!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吴姓男子的立场!必须找到一个可靠的、能将消息送出去的途径!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扇被钉死的窗户上。或许……可以再试探一次?
夜深时分,当确认吴姓男子已经离开小院,陈慕羲再次悄无声息地挪到窗下。他仔细检查之前刻画的符号,确认它们依旧存在,并未被破坏。他沉吟片刻,用那根藏好的木刺,在原先符号的旁边,又极其小心地刻下了一个新的、更加简洁的求助符号。
这是一个赌注。如果吴姓男子是敌,此举无异于自曝其短;如果他是友,或可借此传递出明确的求救信号。
刻画完毕,他迅速清理痕迹,退回床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牵动着肩上的伤口阵阵抽痛。
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命运的裁决。这小小的土屋,仿佛成了一个无声的战场,每一次试探,都关乎生死。
第六十七章 绝境微光
丙字七号牢房,是连时间都被吞噬的深渊。
林素问靠着那不知来源的、用树叶包裹的粗糙米糕和芦苇杆里的清水,勉强又多撑了两日。但食物和水分很快再次耗尽,黑暗、寒冷、饥饿、干渴,以及脚镣磨破皮肉后引发的溃烂和低烧,如同无形的酷刑,持续不断地折磨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肉体和精神。
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意识昏沉,时而清醒,时而陷入混乱的噩梦。梦中,有时是父亲浑身是血地质问她为何不救林家,有时是母亲和弟弟在囚车中向她哭喊,更多的时候,是陈慕羲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痛苦和绝望的眼睛,他在一片火海中向她伸出手,她却怎么也够不到……
“慕羲……对不起……”她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呓语,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身体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流失,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那黑暗中曾短暂出现过的微芒,似乎也无法照亮这无边的绝境。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涣散,准备放弃挣扎,任由黑暗吞噬之际——
牢门外,再次传来了那极其轻微的、熟悉的“窸窣”声!
这一次,声音比上次更急切,也更短暂。
林素问涣散的精神猛地被拽回一丝!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牢门方向爬去。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抗议,脚踝处的伤口因为摩擦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她顾不上了。
她爬到门边,颤抖着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
指尖,再次触碰到了一小团用树叶包裹的东西。她急切地打开,里面依旧是几块粗糙的米糕,和一小截盛满清水的芦苇杆。
除此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一枚小小的、边缘被磨得十分光滑的白色石子。石子上,用某种深色的、似乎是血凝固后的痕迹,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一个圆圈,中间点了一点。
这个符号……林素问愣住了。她从未见过。但这枚石子和这个符号的出现,显然不是偶然!
是传递信息!有人在告诉她什么?!
圆圈……中间一点……这是什么意思?是代表太阳?代表希望?还是……某种地点的标记?
她紧紧攥着那枚带着冰凉触感的石子,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虽然无法理解这符号的含义,但它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外界有人知道她的处境,并且在试图营救她!
这不是幻觉!那微芒,并未熄灭!
她将米糕塞进口中,贪婪地吮吸着芦苇杆里的清水。虽然依旧冰冷粗糙,却仿佛带着生命的力量,重新注入了她濒临枯竭的身体。
她靠着牢门,将那颗石子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那一点冰冷的坚硬。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感激和重新燃起的、微弱却顽强的求生意志。
无论这符号代表什么,无论送东西来的人是谁,她都必须活下去!必须等到真相大白,必须……再见到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
黑暗依旧浓重,但绝境之中,那点微光,似乎变得坚定了一些。
第六十八章 暗涌
陈慕羲刻下第二个符号后的第二天,吴姓男子再次送来饭食时,行为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依旧沉默寡言,但在放下粥碗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似随意地走到窗边,弯腰似乎是在整理自己有些松散的绑腿。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陈慕羲清晰地看到,他的指尖极其快速地在窗下他刻画符号的位置,轻轻拂过。动作自然,仿佛只是无意间的触碰。
但陈慕羲的心脏却猛地一跳!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那些符号!
吴姓男子直起身,面色如常,甚至没有看陈慕羲一眼,便转身向外走去。就在他伸手拉门的刹那,一句极其低沉、几乎如同幻觉般的话语,飘入了陈慕羲的耳中:
“西城隍庙,泥塑判官。”
话音未落,门已被拉开,吴姓男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仿佛刚才那句话从未出现过。
陈慕羲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了大脑!
西城隍庙,泥塑判官!
这是一个地点!一个交接信息的地点!吴姓男子不仅看到了他的符号,理解了他的求助,还给出了回应!
他是在告诉自己,将需要传递的信息,藏到西城隍庙那尊泥塑判官像的某个位置吗?
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警惕同时涌上心头。吴姓男子到底是什么人?他属于哪一方势力?他为何要帮助自己?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无数的疑问在陈慕羲脑中盘旋。但他没有时间细细权衡了。这是目前唯一的、可能将账册信息传递出去的途径!他必须赌一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西城隍庙的布局。那是一座香火早已衰败的旧庙,泥塑判官像就在偏殿,因年久失修,有些破损……
一个绝佳的藏物之处!
他不再犹豫。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如何将藏匿账册地点的信息,准确地传递到那个泥塑判官像?他本人无法离开,吴姓男子态度暧昧,未必会亲自替他传递。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扇窗户上。或许……可以借助那个方式?
他挣扎着起身,寻找可以书写的替代品。最终,他撕下了内衣另一只干净的袖口,再次咬破尚未完全愈合的食指,用鲜血在那块白布上,画下了详细的、指向那条死胡同和破咸菜缸的路线图与标记。
他将血书仔细卷好,藏入怀中。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血书,送到西城隍庙的泥塑判官像下。
他看向门口,心中有了一个冒险的计划。他需要制造一个短暂的、吴姓男子不得不离开屋子的机会……
暗流在地下汹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而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将自己和所在意的一切,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六十九章 血书
机会在第二天午后意外降临。
吴姓男子照例送来午饭,是一碗罕见的、飘着几点油星的菜汤和两个白面馒头。他似乎心情不错,难得地多说了两句:“庞籍搜捕无果,西市解封了。看来,那位总督大人也有些束手无策。”
陈慕羲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默默接过食物。在吴姓男子转身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手中的汤碗“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浑浊的菜汤溅得到处都是。
他整个人蜷缩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青筋暴起,仿佛痛苦到了极点。
吴姓男子脚步一顿,猛地回身,皱眉看向他:“你怎么了?”
“伤……伤口……好像崩开了……”陈慕羲声音断断续续,充满痛苦,右手死死捂住左肩,指缝间似乎有血色渗出——那是他刚刚暗中用力挤压伤口造成的。
吴姓男子脸色微变,快步上前,蹲下身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就在吴姓男子蹲下的瞬间,陈慕羲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那卷紧紧攥着的、用袖口布和鲜血写就的路线图,以极其隐蔽迅捷的动作,塞进了吴姓男子因为蹲下而微微敞开的、外衫与里衣之间的缝隙里!
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吴姓男子似乎毫无所觉,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陈慕羲肩头那“渗出的鲜血”吸引了。他伸手想要解开绷带查看。
“不……不用……”陈慕羲虚弱地阻止,咳嗽渐渐平息,脸色依旧苍白,“可能……只是牵扯到了……休息一下就好……”
吴姓男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肩头那抹刺眼的红色,终究没有再坚持。他站起身,沉声道:“我去弄点热水和干净的布来。”说完,他匆匆转身离去。
门被关上的瞬间,陈慕羲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心脏狂跳不止,冷汗早已湿透了后背。成功了!血书已经送出去了!
现在,只希望吴姓男子能发现那卷血书,并且……按照约定,将其放入西城隍庙的泥塑判官像下!希望墨泉或者周嬷嬷,或者其他任何正在寻找账册的己方之人,能够及时看到并取走它!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他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猜测着吴姓男子是直接去了西城隍庙,还是先去取热水?他是否会查看那卷血书?他是否会履行那无声的约定?
未知与等待,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感受着肩头真实的疼痛和心中那悬于一线、摇摇欲坠的希望。
第七十章 待晓
吴姓男子这一去,便是整整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没有再回来。
夜色深沉,土屋内没有灯烛,只有窗外透入的、惨淡的月光。陈慕羲靠坐在墙边,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肩上的伤口因为之前的“表演”和紧张的情绪而隐隐作痛,但他浑然未觉。
所有的感官和思绪,都系于那卷血书之上。
吴姓男子发现了血书吗?他是否依言将其放置到了指定地点?血书是否已被取走?账册……是否已经安全?
还有素问……那颗带着神秘符号的石子,是否代表着她还在某处坚持?她是否收到了他拼死传递出的、这渺茫的生机?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却没有一个能有答案。他就像漂浮在无边黑暗大海中的一叶孤舟,看不到灯塔,也望不见彼岸。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他曾无数次设想最坏的结果——吴姓男子是庞籍的人,血书已落入敌手,此刻正有大批人马向着藏匿账册的死胡同扑去;或者吴姓男子虽然并非敌人,但出于谨慎或其他原因,并未替他传递消息;又或者,消息虽然送出,但墨泉他们未能及时看到,错过了时机……
任何一种可能,都足以让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将他和素问推向更深的深渊。
然而,在这极致的焦虑和恐惧之中,一股奇异的、冰冷的平静,却也慢慢从他心底滋生。
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赌上了性命,用尽了智谋,耗尽了心力。如果这样依旧无法扭转乾坤,那或许……就是天意。
若天意如此,那他黄泉路上,也不会让她孤单。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悲壮和释然,反而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他抬起头,透过木条的缝隙,望向窗外。东方的天际,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
长夜将尽,黎明待晓。
无论等待他的是曙光还是更深的黑暗,他都已做好了准备。
他闭上眼,调整着呼吸,积蓄着所剩无几的力气。接下来,无论是突围,还是……其他的结局,他都需要力量。
土屋内,重归死寂。只有他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和窗外那越来越清晰的、预示着黎明到来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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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至七十章,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