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庙影
西城隍庙,坐落在金陵城西最破败的角落。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早已没了香火,连乞丐都嫌此地过于阴森凄冷。残破的殿宇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如同匍匐的巨兽骨架,唯有风声穿过空洞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溜进庙门,是墨泉。他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脸上涂抹着锅底灰,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自从少爷失踪,他与周嬷嬷便如同没头苍蝇,凭着少爷昏迷前留下的零星线索和一股不肯放弃的执念,日夜在这金陵城的阴影里搜寻。
少爷刻画在不知名处的暗号,指向西市附近那条堆满秽物的死胡同。他们几乎将那里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绝望之际,周嬷嬷想起少爷幼时顽皮,曾与她提过西城隍庙泥塑判官像脚下有个老鼠洞,是他藏匿“宝贝”的秘密基地。这念头如同电光石火,她立刻让墨泉前来碰碰运气。
墨泉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既期盼又恐惧。他蹑手蹑脚地摸进偏殿,殿内蛛网密布,灰尘堆积。那尊彩漆剥落、面目狰狞的泥塑判官像,在昏暗中更显可怖。他按照周嬷嬷的提示,绕到判官像背后,蹲下身,伸手向那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基座底部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粗糙的、被刻意塞入缝隙中的小布卷!
墨泉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布卷抠了出来。借着从破败屋顶漏下的一丝微光,他看清了——那是少爷内衣的布料!上面用已然发黑的鲜血,画着清晰的路线图和标记,正是那条死胡同和那个破咸菜缸!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少爷留下的讯息!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要哭出声来。但他立刻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冷静。这里绝非久留之地!他迅速将血书塞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隍庙,身影迅速消失在渐亮的晨雾之中。
他不知道这血书经历了怎样的周折才到达这里,也不知道送信之人是敌是友。他只知道,少爷还活着,并且在指引他们!必须立刻按照指示,找到那关乎生死的东西!
第七十二章 启钥
天色微明,晨雾尚未散尽。墨泉怀揣着那卷滚烫的血书,不敢有片刻耽搁,凭借着对金陵城犄角旮旯的熟悉,避开渐渐苏醒的街市和可能存在的眼线,一路向着西市附近那条肮脏的死胡同狂奔。
他的心依旧悬在嗓子眼。少爷留下的信息是否准确?那东西是否还在原处?会不会已经被庞籍的人抢先一步?
当他再次踏入那条堆满废弃马桶、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死胡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胡同口似乎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几个破筐的位置挪动了!
他心头一紧,几乎要窒息。强忍着恐惧,他按照血图指示,快步冲向胡同最深处那个半埋在地里的破咸菜缸。
咸菜缸周围一片狼藉,污泥和腐烂的菜叶被翻得到处都是,显然有人已经搜查过这里!墨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手脚一片冰凉。完了……还是来晚了吗?
他不甘心地扑到咸菜缸旁,不顾污秽,伸手向缸底那个少爷标注的裂缝里掏去。指尖触碰到坚硬的、用油布包裹的物体!
还在!东西还在!
原来,搜查的人只是翻动了表面的秽物,并未注意到缸底这条极其隐蔽的裂缝!
狂喜再次涌上心头,墨泉几乎要虚脱。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油布包裹掏了出来,入手沉甸甸的。他不敢在此地久留,甚至来不及查看包裹内的东西,迅速将其塞入早已准备好的、用来伪装的拾荒破麻袋中,背起麻袋,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条弥漫着绝望与希望气息的死胡同。
他穿行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中,看似与周围为了生计奔波的行人无异,但破麻袋里那沉甸甸的、关乎无数人命运的东西,却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他必须尽快赶回陈府,将东西交给周嬷嬷!必须尽快让这用少爷鲜血换来的证据,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晨光熹微,照亮了他沾满污垢却写满坚定的脸。希望的钥匙,已然握在手中,但开启那扇生门之路,依旧布满荆棘。
第七十三章 惊堂
都察院的值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几位负责暗中核查漕运案的核心御史围坐在一起,面色沉郁。刘御史遇刺重伤,使得原本就阻力重重的核查工作几乎陷入停滞。庞籍一党的反扑比预想的更加猖獗和狠辣,许多线索被迫中断,知情者噤若寒蝉。
“证据不足,难以形成完整的链条。庞籍那边又步步紧逼,再这样下去,恐怕……”一位年轻的御史忧心忡忡地低语,未尽之语大家都明白——恐怕不仅无法扳倒庞籍,他们这些参与核查的人,自身都难保。
为首的李御史,一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臣,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何尝不知局势险恶?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退缩,不仅前功尽弃,更会助长奸佞气焰!
就在一片愁云惨雾之际,值房的门被轻轻叩响。一名心腹书吏快步走入,神色紧张中带着一丝异样,他手中捧着一个毫不起眼的、甚至有些污损的蓝布包裹。
“大人,方才有人将此物丢在衙门口,守卫追出去已不见人影。”书吏将包裹呈上。
李御史眉头皱得更紧,示意他打开。
包裹里是几本厚厚的账册,以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的内容极其简短,只说明了账册的来历及其与庞籍、运河修缮款项的关联,并提及前巡盐御史林明韬或因此遭构陷。
李御史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随手翻开。只看了几页,他的脸色就变了!那上面清晰记录的款项往来、时间、人物、暗记,与之前刘御史奏章中所提及的疑点高度吻合,甚至更为详尽、更具冲击力!
他急速地翻阅着其他几本,越看,脸色越是凝重,眼中却渐渐燃起了灼热的光芒!
“铁证……这是铁证啊!”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有了这些账册,之前所有零散的、模糊的指控,瞬间被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完整、清晰、无法辩驳的证据链!庞籍贪墨国帑、构陷忠良的罪行,昭然若揭!
值房内的其他御史也纷纷围拢过来,传阅着账册,脸上无不露出震惊和兴奋的神色。
“立刻起草奏章!将这些账册作为附件,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李御史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同时,派人严密保护这些证物!绝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压抑的值房内,气氛瞬间逆转。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骤然倾泻而下。
一场真正的、决定胜负的惊堂之变,即将在金銮殿上,轰然上演!
第七十四章 雷动
紫宸殿内,金碧辉煌,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垂首屏息。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面色沉静,目光却如同古井深潭,扫过殿下众臣,最终落在了跪在御阶之前的李御史身上。
李御史双手高举着一份厚厚的奏章,声音洪亮而沉痛,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击在寂静的大殿之上:
“臣都察院御史李纲,冒死弹劾漕运总督庞籍,伙同党羽,于历年运河修缮工程中,贪墨国帑高达白银二百余万两!任用私人,欺上瞒下,致使河工偷减,隐患丛生!更甚者,前巡盐御史林明韬因察觉其罪证,竟遭其构陷下狱,家破人亡!其罪滔天,人神共愤!现有庞籍亲笔私账为证,请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虽然之前已有刘御史弹劾,但毕竟证据不算充分。而此次,李御史不仅言辞激烈,更是直接拿出了“亲笔私账”这等几乎无法辩驳的铁证!
庞籍一党的官员脸色瞬间惨白,有人下意识地想要出列反驳,但在李御史示意下,当庭展示的几页账册影本,那上面熟悉的笔迹和触目惊心的内容,让他们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接过内侍传递上来的账册影本,缓缓翻阅。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但那双握着纸页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皇帝合上账册,抬起眼,目光如同冰锥,直刺向站在武官队列前列、脸色铁青、身体微微发抖的庞籍。
“庞籍。”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回荡在偌大的宫殿之中,“李爱卿所奏,你有何话说?”
庞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汗如雨下,张口结舌:“陛下……臣……臣冤枉!这……这账册定是伪造!是有人构陷于臣!”
“构陷?”皇帝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账册影本重重摔在御案之上,“这上面你的笔迹,你的私印,也是旁人能构陷的吗?!莫非你要说,是朕冤枉了你不成?!”
“臣不敢!陛下恕罪!”庞籍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已然乱了方寸。
“传朕旨意!”皇帝不再看他,声音森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凌,“漕运总督庞籍,革去一切官职爵位,锁拿入京,交三司会审!其家产,抄没充公!一应党羽,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李御史及一众清流官员齐声高呼。
“至于前巡盐御史林明韬……”皇帝的目光扫过众臣,“若查明确系遭人构陷,着即平反昭雪,释放其无辜家眷。”
“遵旨!”殿内响起一片应和声。
雷声滚滚,震动朝野。盘踞江南多年的庞籍一党,在这突如其来的惊雷之下,轰然倒塌!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
第七十五章 曙光
当庞籍被革职锁拿的消息如同野火般传遍金陵城时,陈慕羲正靠在那间土屋的墙壁上,闭目调息。连日的煎熬和伤势,让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不同于往日的、嘈杂而急促的脚步声,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兵甲碰撞的铿锵之声!
陈慕羲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收紧!是追兵找到了这里?还是……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手暗中摸向了藏在身下的一块尖锐碎石。
土屋的门被“哐”地一声从外面推开,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逆光中,他看到了吴姓男子站在门口,但这一次,他并非独自一人。他的身后,站着几名身着禁军服饰、腰佩长刀的军士!为首一人,气度沉稳,目光如电。
陈慕羲的心沉了下去,握紧了手中的碎石。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吗?
然而,那名为首的禁军校尉却并未下令拿人,而是上前一步,对着陈慕羲,抱拳躬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陈公子,卑职奉李御史及周嬷嬷之命,特来迎公子回府。庞籍已然伏法,林家冤情得雪,林小姐……也已平安。”
什……什么?
陈慕羲僵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怔怔地看着那名校尉,又看向站在门口、脸上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吴姓男子。
庞籍……伏法?林家……昭雪?素问……平安?
这几个词,如同天籁,又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和坚强!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肆意流淌。
他赢了……他们……赢了!
素问……得救了!
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加上极度的情绪波动,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那名禁军校尉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他。
“公子小心!”
陈慕羲靠在校尉坚实的臂膀上,感受着窗外那无比真实、无比温暖的阳光,终于相信,这一切不是梦境。
漫长的黑夜已然过去,染血的荆棘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曙光照进这间囚禁他多日的土屋,也照进了他一度以为再也不会亮起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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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至七十五章,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