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的泪

文/张海霞

今天姐妹们又来我家包饺子。和往常一样，我在卧室里忙自己的事，直到听见“饺子好了”才出去。厨房里，凤姐正熟练地颠着炒勺，动作干脆利落。我赶紧喊：“别动，再颠一次，我给你录下来！”谁知这一喊，她手一抖，菜颠飞了小半锅。我们都笑得直不起腰。凤姐也笑了，说：“一说录我心里就紧张。”

她就是这样一个爽利又有点可爱的人。

饭后，气氛却慢慢变了。凤姐今天喝得比往常多，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没合上。她说起了她的家事，那些我们认识她十五六年来，从未听过的往事。

她说起她的父母。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真有这样的亲生父母吗？她父亲曾拿着烧火的火镩打她哥哥，十几岁的少年，拿了一块钱，留了张纸条，第二天逃去了乡下的姥姥家，直到二十多岁才回来，父母待他依然冷漠。她父亲还亲自去派出所告发自己的小儿子，非要让警察把他抓去劳教。

说到她自己，因为谈恋爱父母不同意，母亲左右开弓扇她耳光，最后把她赶出家门。她只能借住在别人家里，在那里，她才尝到了一点来自“家”的温暖。

我们全都沉默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带着哽咽的叙述。我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总是笑呵呵、忙前忙后照顾大家的凤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又酸又涩。我从来不知道，她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这让我更加敬佩她。她母亲在世最后那几年，是她无微不至地在床前伺候。她说：“虽然心里也恨，可毕竟是自己的老人。”除了她，兄弟姐妹都不愿意到跟前。她看不下去，硬是拉着妹妹一起来照顾。直到母亲去世，她的弟弟都没露过一面。

这就是凤姐。心里揣着那么深的伤，却把“孝顺”两个字，做得比谁都实在。

这让我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我们一起去山里公益演出，她不慎摔了一跤，却忍着剧痛坚持演完。事后过了好些天，我才知道，她那一下摔断了一根肋骨。她自己去医院拍片、拿药，全程都没告诉我一声。后来我知道了，又愧疚又后怕地跑去看她。她却反过来安慰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往心里去。”

她就是这样的为人。自己承受了苦痛，却生怕给别人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聚会散了，屋子里安静下来。我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凤姐酒后那些带着泪的话，和她平日里那张总是带笑的脸。

原来，一个人能笑得这样温暖，不是因为她没受过伤，而是因为她选择用这温暖，去覆盖生命里那些冰冷的裂痕。她把从父母那里未曾得到的爱与温柔，毫无保留地给了身边的人，包括曾经对她冷酷无情的父母。她就像沙漠里的仙人掌，在干涸中学会储存每一滴水，然后开出最绚烂的花。

这世上，有多少像凤姐一样的人，他们默默吞咽下生活的苦涩，却把最甜的部分留给了别人。他们像是冬日里的炉火，自己燃烧着冰冷的记忆，却为他人送去融融暖意。想到这里，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这世间最深的善良，不是在顺境中的施与，而是在受过伤害之后，依然选择温柔以待。

凤姐的泪滴落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却开出了一片永不凋零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