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残垣断壁藏冤魂 夜半磷火照孤心
连日的跋涉,沈知涯早已记不清时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一种颜色——白,与一种感觉——冷。干粮将尽,最后一个硬如石块的杂面馍馍,他掰成三份,小心翼翼地计算着食用。体力在严寒与饥饿的双重消耗下,如同即将燃尽的灯油,一点点微弱下去。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倒在雪地里,与那些沉默的饿殍为伍时,前方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片模糊的、不同于雪色的暗影。那是一片规模不小的建筑群废墟,依稀有残破的城墙轮廓,坍塌的屋宇骨架,在暮色四合、风雪渐起的昏暗中,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尸骸。
是座废弃的古城,或是被战火摧毁的镇甸。
沈知涯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反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废墟意味着可能找到遮风避雪之处,甚至可能找到一些未被搜刮干净的、可以果腹的东西。他强打起精神,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向那片废墟挪去。
靠近了,才感受到一种比冰雪更刺骨的寒意。那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沉淀的死寂与浓重的怨怼。倒塌的砖石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但依旧能看出焚烧过的焦黑痕迹。断裂的梁木如同折断的骨骼,狰狞地指向灰暗的天空。街道的轮廓依稀可辨,却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残破窗洞时发出的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啜泣。
在他异于常人的“视野”里,这片废墟上空,笼罩着一片庞大得令人窒息的、粘稠如墨的灰黑色业力气场。其中翻滚着绝望、痛苦、恐惧、以及最深沉的不甘与怨恨。无数细碎的、代表着个体消亡的业力碎片,如同萤火虫般在这片墨色中明灭闪烁,却无法超脱,被牢牢地禁锢在这片它们曾经生活、死亡的土地上。
他踏入废墟,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他选择了一处看起来相对完整、由半截墙壁和倒塌房顶构成的小小空间,作为今夜的栖身之所。
蜷缩在角落里,他用冻僵的手拂开地面的积雪,露出下面冰冷坚硬的泥土。寒意从地面丝丝缕缕地渗入身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拿出最后一份干粮,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味同嚼蜡,却必须咽下去,维持生命所需的能量。
夜幕彻底降临。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另一种东西开始活跃起来。
起初是几点幽幽的、绿莹莹的光点,在远处的断壁残垣间飘忽闪烁,如同鬼魅的眼睛。随即,越来越多的光点出现,它们或聚或散,或明或暗,在废墟上空、在残破的街道上无声地飘荡。是磷火,俗称鬼火,由尸体骨骼中的磷元素在空气中自燃而形成。
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这些飘忽的磷火,成了唯一的光源。它们绿惨惨的光,映照着焦黑的断壁、积雪的残垣,投射出光怪陆离、摇曳不定的阴影,使得整个废墟更添几分阴森诡谲。
沈知涯静静地看着。在他的“视野”里,这些磷火不仅仅是化学现象,它们更像是那些未能安息的怨念业力,在特定条件下的具象化显现。每一朵飘忽的火焰,似乎都连接着一个破碎的、充满痛苦的灵魂碎片。他能“听”到那火焰中传来的、无声的呐喊与悲鸣,感受到那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冰冷的怨恨。
它们飘荡着,似乎在诉说着城破之日的惨状:刀光剑影,烈火焚城,哭喊震天,尸横遍野……那些瞬间爆发的巨大痛苦与恐惧,被深深地烙印在这片土地上,形成了这片挥之不去的怨念业力场。
一种深沉的悲悯,在他心中弥漫开来。不是恐惧,而是对这场集体性灾难、对这些无辜逝去生命的同情。他们有何过错?要承受这般酷烈的业果?是时代的共业?是上位者的决策?还是某种更深层、更宏大的因果平衡?
他想起阿婆的平和,想起流民队伍的戾气,想起山谷中的屠杀,再看着眼前这片被怨念笼罩的废墟……这世间,善业如丝,微不可见;而恶业与怨业,却如同洪流,汹涌澎湃,轻易便能吞噬一切。
自己这双能“看见”的眼睛,目睹了这太多的苦难与不公,却无力改变分毫。这种感觉,比身体的寒冷和饥饿,更加折磨人。
一滴冰冷的液体,从眼角滑落,瞬间在他冻得开裂的脸颊上凝结成冰。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些飘忽的磷火,将意识沉入内心。外界的怨念业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侵蚀他的心神。但他谨记着荒寺僧人的话,不再试图去“做”什么,只是努力保持着“观察”的状态,让自己的心,如同一面镜子,映照着这一切,却不被其沾染。
“红尘白浪两茫茫……谨慎应酬无懊恼,耐烦作事好商量……”
僧人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在这怨念的浪潮中,为他守住了一方心灵的清明。
夜,在磷火的飘荡与无声的悲鸣中,缓慢流逝。
沈知涯蜷缩在废墟一角,与这满城的冤魂为伴。身体依旧冰冷,腹中依旧饥饿,但他的眼神,在黑暗中,却愈发显得沉静而坚定。
这漫漫长夜,这孤寂废墟,这磷火照亮的,不仅是他前路的坎坷,更是他一颗在苦难中逐渐淬炼、愈发通透的琉璃心。
---
第十八章 饥寒交迫夺生志 恍见慈亲唤儿名
在废墟中捱过一夜,沈知涯的状态更差了。最后一点食物已经耗尽,胃里像有一团火在灼烧,带来尖锐的绞痛。寒冷无孔不入,穿透他单薄破烂的衣衫,深入骨髓,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冻成了冰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刺骨的酸痛和僵硬感。
他挣扎着爬出栖身的角落,外面的天色依旧是阴沉沉的,风雪虽停,但气温似乎更低了。废墟死寂,连昨夜那些飘忽的磷火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灰白。
必须找到吃的,否则,他会死在这里。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他近乎麻木的脑海中。他扶着冰冷的断壁,艰难地在废墟中挪动,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藏有食物的角落。倒塌的灶台,散架的柜子,被积雪半掩的瓦罐……他一处处翻找,手指被冻得毫无知觉,被尖锐的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
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冰冷的泥土、烧焦的木炭和破碎的砖瓦,一无所获。这座城,早已被反复的劫掠和时光洗刷得一干二净。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缠紧了他的心脏。
体力随着搜寻的失败而迅速流逝。他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只剩下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喘息,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的轰鸣。
他靠着一面焦黑的墙壁滑坐下来,再也无力站起。冰冷的墙壁汲取着他体内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
饥寒交迫,如同两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他的生命线。意识开始涣散,思绪变得支离破碎。
恍惚间,他仿佛不再是这片北方雪原上濒死的流浪儿,而是回到了苏州沈家,那个温暖而精致的积善堂。空气中弥漫着父亲常用的沉水香的味道,而不是这焦糊与死亡的气息。
他看到母亲——那个在他很小时便已病逝、面容在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母亲,正坐在窗边的绣墩上,就着明亮的日光,低头绣着一方帕子。她的侧影温柔而美好,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涯儿……”他仿佛听到母亲在唤他,声音轻柔,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糯软,“到娘这儿来……”
他想走过去,扑进母亲温暖的怀抱,告诉她,他很冷,很饿,很害怕。但他动不了,身体被无形的枷锁禁锢着。
景象陡然一变。不再是积善堂,而是父亲沈文谦临终前的病榻。父亲蜡黄的脸,深陷的眼窝,那死死盯着他、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神……还有那未尽的遗言:“南……南边……顾……”
然后又是二哥沈仲达暴怒的面孔,那狠狠掴在他脸上的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感仿佛再次浮现……
福伯涕泪横流的脸,山谷中乱兵狰狞的狂笑,荒村树下那对冻僵的母子,阿婆倚门凝望时浑浊的泪眼……无数的人,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在他脑海中疯狂地翻腾、交织。
“业债……都是业债……”
“月落不随人心,乌啼即是菩提……”
“故人之后……”
“娃娃,你要……多加小心……”
这些话语,如同魔咒,反复回响。
生的痛苦,死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令人崩溃的张力。放弃吧……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诱惑着,放弃就不冷了,不饿了,不痛了……就这样睡去,融入这片冰雪,融入这废墟的死寂,和那些磷火一样,飘荡而去,再无挂碍……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微弱。身体的热量正在飞速流失,一种深入灵魂的疲惫感席卷了他。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阿婆那张布满皱纹、慈爱无比的脸庞,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悲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坚定的温暖与期盼。
仿佛有一道微弱的暖流,从心口那几乎冻结的地方,艰难地渗透出来。
不……不能放弃……
他猛地睁大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几乎冻僵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尖锐的疼痛瞬间刺穿了麻木与幻觉,让他涣散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温热的、带着腥咸味的液体涌入口中,那是他自己的血。
靠着这自残带来的短暂清醒,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视着周围。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一株从倒塌墙壁缝隙里顽强生长出来的、干枯的、不起眼的植物上。那植物顶端,还挂着几颗干瘪发黑、如同小米粒般的小浆果。
是龙葵!一种常见的野草,果实成熟时呈紫黑色,有毒,但未成熟或干枯后毒性大减,在极度饥饿时,可以少量食用充饥,只是味道极其苦涩。
希望,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流星。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颤抖着手,将那几颗干瘪的浆果摘了下来,看也不看,一股脑地塞进了嘴里,疯狂地咀嚼起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致的苦涩味在口腔中炸开,刺激得他几乎要呕吐。但他强行咽了下去,连同嘴里的血腥味一起。
几颗小小的、苦涩的浆果,自然无法填饱肚子,甚至无法提供多少热量。但这一点点东西下肚,却像是一剂强心针,暂时击退了那吞噬一切的绝望感,让他重新夺回了一丝对生命的掌控。
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息着,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和浆果的黑色汁液,模样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如同经过淬炼的寒铁,在绝境中,重新点燃。
恍见慈亲,是沉沦的诱惑。
自噬其手,是求生的决绝。
他再一次,从死亡的边缘,挣扎了回来。
---
第十九章 枯果续命砺肝胆 雪原独行意志坚
那几颗龙葵浆果的苦涩滋味,如同烙印般留在了沈知涯的舌根和记忆里。它们未能带来饱足,却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唤醒了他几乎被冻僵、饿毙的求生意志。胃里因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和自身血液的刺激,重新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蠕动,带来一阵阵虚弱的灼热感,但也驱散了部分濒死的冰冷麻木。
他靠在焦黑的断壁上,休息了许久,直到那阵因极度虚弱而产生的眩晕感稍稍平复。目光再次扫过那片废墟,心态已然不同。不再仅仅是寻找果腹之物,而是带着一种更冷静、更细致的观察,寻找任何可能利用的资源。
他发现,在一些背风向阳的墙角、瓦砾缝隙里,除了那株龙葵,还零星生长着一些其他耐寒的干枯植物,比如茎叶坚韧的荠菜(已长老,但根系或许尚存一丝生机),或是贴着地皮生长的地衣(干瘪如纸,但理论上可以食用)。他甚至在一块半埋的石板下,发现了几只冻僵的、不知名的小甲虫。
若是从前在沈家,这些东西莫说是入口,便是多看两眼都会觉得污秽。但此刻,在生存的本能面前,一切所谓的体面与尊严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小心翼翼地采集着那些干枯的荠菜根、地衣,甚至将那几只冻僵的甲虫也收了起来。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每一次弯腰,每一次伸手,都耗费着他所剩无几的力气,但他坚持着。
在这个过程中,他异于常人的感知似乎也变得更加敏锐。他能更清晰地“感觉”到这些植物、昆虫内部那极其微弱的生命气息(或残留的生命印记),以及它们与这片死亡废墟之间那种顽强的、不屈不挠的联系。生命,即便是在最严酷的环境中,也总能找到延续的方式,哪怕是以最卑微的姿态。
他将收集到的“食物”带回栖身的角落,进行分类。荠菜根和地衣需要浸泡(如果有水的话)或咀嚼很久才能下咽,甲虫则可以直接吞食。他选择先吃掉那几只甲虫。闭上眼睛,强行忽略那古怪的触感和可能存在的异味,将它们囫囵吞下。胃部传来一阵轻微的痉挛,但很快平复。
然后,他开始咀嚼那些干硬如柴的荠菜根和地衣。极其费力,味道苦涩粗粝,难以下咽。但他强迫自己,像反刍的动物一样,耐心而执着地,一点点将它们磨碎,混合着唾液,艰难地吞咽下去。
这过程毫无享受可言,纯粹是为了维持生命而进行的、最原始的搏斗。每一次吞咽,都是意志对本能厌恶的克服,是求生欲望对绝境的反击。
补充了这点微不足道的能量后,他感到身体里似乎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气力。他知道,不能再停留了。这片废墟死气太重,资源匮乏,停留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必须继续向北走,只要还能动,就不能放弃。
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将收集到的、尚未吃完的干枯植物小心包好,揣入怀中。然后,他拄着一根从废墟里找到的、相对顺手的粗树枝作为拐杖,再次踏上了征程。
走出废墟,重新面对茫茫雪原,心境已与来时不同。少了几分茫然无助,多了几分沉静与坚韧。身体的痛苦依旧,饥饿感如影随形,但他不再被这些感觉完全支配。他的精神,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胚,在苦难的砧板上,正逐渐剔除杂质,显露出内在的刚硬。
雪原独行,天地依旧寂寥,寒风依旧刺骨。但他的脚步,却比之前更加稳定。目光平视前方,那片苍茫的、牵引着他的北方,不再仅仅是未知的危险,也代表着一种可能性,一种揭开谜底、了却因果的终点。
意志,在这无尽的跋涉与苦难的磨砺中,变得如脚下的冻土般坚硬,如头顶的天空般开阔。他不再去思考何时是尽头,只是专注于脚下的每一步,每一次呼吸,每一次与寒冷、饥饿抗争的胜利。
他知道,只要这股意志不灭,他就还能走下去。
直到抵达那个注定要去的地方,见到那个注定要见的人,了却那段……缠绕已久的因果。
---
第二十章 远山如黛引前路 一线生机在心田
离开废墟后,沈知涯靠着那点苦涩的“食物”和顽强的意志,又支撑着走了两日。地势开始出现缓慢的起伏,不再是纯粹一望无际的雪原。远方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抹连绵的、如同女子黛眉般的山峦轮廓。那山峦在灰白色的天幕下,显得沉静而悠远。
那指向北方的牵引感,似乎与那远山的方向隐隐重合。这让他精神微微一振。山,意味着可能找到更好的避风处,可能找到水源(哪怕是融化的雪水),也可能找到更多的、可以充饥的野果、根茎甚至小动物。相比于平坦开阔、无处藏身、资源匮乏的雪原,山脉代表着更多的生机与可能性。
这个认知,如同在漫漫长夜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曙光,给他近乎枯竭的身心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他调整方向,朝着那远山的方向,更加坚定地前行。
脚下的路依旧艰难。积雪时厚时薄,有些地方下面隐藏着坑洼,让他几次险些摔倒。风从山那边吹来,带着更凛冽的寒意,但也带来了松柏特有的、清冽而苦涩的气息。他深深地呼吸着,这气息不同于废墟的死寂和雪原的空无,带着一种属于生命的、坚韧的力量。
他一边走,一边更加留意沿途的迹象。他发现了一些被积雪部分覆盖的动物足迹,似乎是野兔或狐狸留下的。这证明这片区域并非毫无生机。他甚至在一处背风的岩石下,发现了一小片没有被雪完全覆盖的、干枯的苔藓。他小心翼翼地刮下那些苔藓,它们虽然没什么营养,但至少可以填充一下空瘪的胃袋,提供些许纤维。
他的“视野”也似乎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更加开阔。他能“看”到远处山峦上空流动的、更加清冽稀薄的业力气场,与平原地区的浑浊沉重有所不同。也能“看”到一些冬眠动物在地下深处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生命光点。
希望,如同黑暗中孕育的火种,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在他心中燃烧起来。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苦难,而是开始主动地、用尽一切办法去寻找生机。每一次发现一点可食用的东西,每一次避开一个潜在的危险,都是他对抗命运的一次微小胜利。
他开始回忆起阿婆教他的一些辨认野菜的方法,回忆起荒寺异僧关于“顺应”与“观察”的教导。他将这些碎片化的知识,与自身独特的感知能力结合起来,运用到这残酷的生存实践中。
口渴时,他会选择那些看起来干净、蓬松的新雪,捧起来吃,而不是直接去啃结冰的硬块。休息时,他会尽量选择阳光能照射到、又相对背风的地方,争取获得一点点可怜的温暖。行走时,他注意保存体力,采用更省力的步幅和节奏。
这些细微的、基于生存本能和初步智慧的选择,让他在这绝境中的存活率,悄然提升了一丝。
傍晚时分,他抵达了山脚下。一片茂密的、以松柏为主的树林出现在眼前。树木高大,枝叶虽然落尽或被积雪覆盖,但那密集的树干本身,就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削弱了寒风的威力。林间的积雪似乎也比外面浅一些。
他找到一处由几块巨大岩石天然形成的凹陷处,如同一个浅浅的洞穴,里面相对干燥,积雪也少。这无疑是一个比废墟角落和雪地露宿要好得多的栖身之所。
他收集了一些掉落在岩石缝隙里、相对干燥的松针和枯枝,堆在“石穴”深处。然后,他拿出之前在废墟里找到的、两块颜色较深、质地坚硬的燧石——这是他翻找食物时的意外收获。
他回忆着看过的杂书上关于钻木取火和燧石取火的模糊记载,尝试着将两块燧石用力撞击。一次,两次……无数次……他的手冻得僵硬,动作笨拙,火星微弱而短暂,难以引燃同样冰冷的引火物。
但他没有放弃。耐心,是苦难教会他的另一项品质。他不停地尝试,调整着角度和力度。终于,在一次猛烈的撞击后,一簇稍大些的火星溅射出来,落在了干燥的松针上。
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袅袅升起。
沈知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用冻得通红的双手拢住那缕青烟,极其轻柔地、如同呵护初生婴儿般,向它吹气。
一下,两下……
烟雾渐渐变浓,一丝微弱的、橘红色的火苗,顽强地、颤巍巍地,从松针中探出了头!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成就感,瞬间冲垮了沈知涯一直维持的冷静。他看着那簇在黑暗中跳跃舞动、散发着光明与温暖的小小火苗,眼眶骤然湿热。
他成功了!他靠自己,在这冰天雪地、孤立无援的绝境中,生起了火!
这不仅仅是一堆火,这是希望的具象,是生命的宣言,是他与这残酷命运抗争至今,取得的第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胜利!
他小心翼翼地添加着细小的枯枝,让火堆慢慢旺盛起来。温暖的光芒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部分阴寒的绝望。他将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双脚靠近火堆,感受着那久违的、令人想要落泪的暖意。
远山如黛,指引前路。
一线生机,在心田燃起。
他坐在火堆旁,啃着干硬的苔藓和最后一点荠菜根,望着洞口外沉沉的夜色和漫天星斗,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力量。
前路依然漫长,危险依然四伏。但他知道,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随时可能倒下的脆弱少年了。
这雪原,这寒山,这孤火,正以一种残酷的方式,锻造着一个不一样的沈知涯。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