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雪虐风饕步履艰 天地茫茫唯一念
离开黑沙驿不过半日,荒原便露出了它最狰狞的面目。天色彻底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触手可及。起初只是细密的雪粒,很快便演变成铺天盖地的暴风雪。
狂风呼啸,卷起地上原有的积雪和新落下的鹅毛大雪,形成一片白茫茫的、令人睁不开眼的雪幕。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疯狂舞动的白色。风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沈知涯身上,试图将他掀翻,将他冻结。雪片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破旧的衣领、袖口,瞬间融化成冰水,带走他体内珍贵的热量。
每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积雪深可及膝,每拔出一只脚,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狂风迎面扑来,让他前行如同逆水行舟,举步维艰。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刀割般的刺痛。他不得不弓着身子,用那根坚实的木杖深深插入雪中,借力稳住身形,才能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视线所及,除了白,还是白。失去了远山、炊烟任何参照物,他只能完全依赖内心深处那点对北方的牵引感来辨别方向。那感觉在此刻变得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飘忽,他必须凝聚全部心神,才能捕捉到那一丝几乎要被风雪淹没的指引。
身体的热量在飞速流失,四肢开始麻木,尤其是那双早已破败不堪的鞋子,几乎与冻僵的脚粘在一起,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饥饿感再次尖锐地袭来,怀中的烤红薯冰冷坚硬,他舍不得吃,那是他最后的储备,也是精神上的慰藉。
意识在极度的寒冷和疲惫中,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耳边只剩下风雪的咆哮,眼前晃动着混乱的光影。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瘴疠缠身、寒热交作的夜晚,只是这次的寒冷,来自外界,更加无边无际,更加霸道酷烈。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叫嚣。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腥甜的味道让他精神一振。他回想起阿婆的叮嘱,回想起星空的启示,回想起自己一次次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经历。
行走,变成了一种纯粹的、与天地之威抗争的仪式。
他不再去思考还有多远,不再去担忧前路如何,甚至不再去感受具体的痛苦。所有的意念,都凝聚成了一个最简单的动作——抬起脚,迈出去。
抬起,迈出。
再抬起,再迈出。
周而复始,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机械。木杖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孔,随即又被狂风卷来的雪沫填平。他的身影在这片狂暴的白色天地间,渺小得如同蝼蚁,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韧。
天地茫茫,唯此一念存。
雪虐风饕,难摧铁石心魂。
他就像一枚投入暴风雪中的黑色棋子,以自己的存在,在这片混沌的白色棋盘上,固执地、一寸一寸地,向着命运的北方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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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冰窟暂得片刻安 燃尽枯草守心焰
就在沈知涯感觉体力即将耗尽,意识即将被冻僵吞噬的边缘,他的木杖探出去,忽然戳了个空,身体一个踉跄,向前扑倒。预料中深雪的淹没并未到来,他摔进了一个陡峭的雪坡之下。
一阵天旋地转的翻滚后,他重重地撞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停了下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挣扎着撑起身,发现自己竟然跌入了一个被风雪半掩的天然岩缝之中。
这岩缝开口不大,仅容一人蜷缩进入,但内部却有一个小小的、如同房间般的空间,虽然依旧寒冷,却奇迹般地隔绝了外面那地狱般的狂风与大量落雪。只有一些雪沫从缝隙口被风卷进来,但已不足以构成威胁。
绝处逢生!
沈知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他连忙检查了一下自身,除了些擦伤和更加疲惫之外,并无大碍。他迅速行动起来,先用身体和包袱堵住较大的进风口,然后借着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打量这个临时的避难所。
地面是冰冷的岩石,积着一层薄雪。他用手将积雪清理到角落,露出了相对干燥的地面。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从包袱里取出火镰和火绒——这是他在黑沙驿外,用最后几枚铜钱从一个路过歇脚的货郎那里换来的,如今成了救命的宝贝。
他又爬出缝隙,冒着风雪,拼命搜集了一些被岩壁阻挡、相对干燥的枯草和低矮灌木的细枝,抱回洞中。
过程异常艰难,手指冻得不听使唤,火镰撞击了无数次,才终于引燃了干燥的火绒。他像守护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小心地吹气,添加枯草,再慢慢架上细枝。
一簇小小的、橘黄色的火苗,终于在这与世隔绝的冰窟中,颤抖着、顽强地燃烧了起来!
光明与温暖,瞬间驱散了黑暗与部分寒意。沈知涯贪婪地靠近火堆,伸出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感受着那久违的、令人想要落泪的暖意。他将湿透的鞋袜脱下,放在火边烘烤,又拿出那个冰冷的烤红薯,也放在火堆旁,让它慢慢回温。
他蜷缩在火堆旁,添加着有限的燃料。枯草和细枝燃烧得很快,他必须精打细算,让这堆火能够支撑得久一些。他知道,外面的暴风雪不知何时才会停歇,这堆火,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保障。
冰窟虽寒,却得片刻喘息之机。
火苗虽微,乃守心灯不灭之焰。
他望着跳跃的火光,听着外面依旧呼啸的风雪声,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知前路的凝重。这个偶然发现的冰窟,成了他在这片白色地狱中,唯一的诺亚方舟。他必须守好这堆火,守好自己的心神,等待风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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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暴雪初歇现狼踪 危机四伏暗夜临
沈知涯在冰窟中不知守了多久,添加了最后一根细枝,火堆终于因为燃料耗尽而缓缓熄灭,只余下一小堆散发着余温的灰烬。而也正是在这时,他注意到,外面那持续了不知多久的、震耳欲聋的风雪咆哮声,减弱了。
他小心地扒开堵在洞口的积雪,向外望去。
暴风雪,终于停了。
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一切,反射着从云层缝隙中透下的、清冷惨淡的天光。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积雪从高处滑落的噗嗤声,更衬得这片雪后世界的死寂与空旷。
寒冷依旧刺骨,但至少,可以再次前行了。
沈知涯穿上烘得半干的鞋袜,将已经变得温软的烤红薯小心包好,重新揣入怀中。他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四肢,准备离开这个救了他一命的临时庇护所。
然而,就在他即将爬出岩缝的那一刻,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脊背!
他猛地停下动作,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洞外的雪原。
就在距离岩缝约百步之外的一片雪丘上,几点幽绿色的光芒,在渐渐沉落的暮色中,如同鬼火般亮起,正一动不动地,牢牢锁定着他这个方向!
是狼!
而且不止一头!在那几点绿光周围,还有更多模糊的、灰白色的身影在雪地中若隐若现,形成一个松散的半包围圈。它们似乎早已发现了这个岩缝和其中的“猎物”,只是在等待风雪停歇,等待最佳的狩猎时机。
沈知涯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刚刚摆脱了天灾,人祸(或者说兽祸)便接踵而至。在这食物匮乏的严冬,饿疯了的狼群,比暴风雪更加危险、更加致命!
他缓缓缩回岩缝,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洞口太开阔,无法有效防御。岩缝内部空间狭小,一旦被堵住,便是绝地。
怎么办?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他没有任何武器,体力也消耗巨大。逃跑?在深可及膝的雪地里,他绝不可能跑过这些雪原上的幽灵。
唯一的生机,或许在于……火!
可是,燃料已经耗尽。
他的目光落在了洞内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上,一个冒险的念头闪过脑海。他迅速将灰烬拨开,露出下面一些尚未完全燃烧的、焦黑的草根和木炭。他撕下内衫相对干燥的布条,缠绕在木杖的一端,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布条凑近那些尚有暗火的炭块,用力吹气。
一次,两次……布条终于冒起了青烟,继而,一丝微弱的火苗蹿了起来!
他举着这柄简陋的、燃烧着的“火把”,深吸一口气,猛地探出岩缝,将火把高高举起,同时发出尽可能响亮的、充满威胁性的吼声!
“嗬——!!”
突然出现的火光和人类的声音,显然惊动了那些正在逼近的狼群。为首的那头体型较大的头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向后退了几步,幽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和犹豫。其他的狼也骚动起来,徘徊不前。
野兽天性畏火。
沈知涯紧紧握着火把,手臂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火把上的布条燃烧得很快,火焰在寒风中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他知道,这虚假的声势维持不了多久。
暴雪初歇,狼踪现,危机四伏暗夜临。
火把微光惊兽群,生死悬于一线间。
他与狼群,在这死寂的雪原上,陷入了短暂而紧张的对峙。夜幕,正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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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智驱狼群险逃生 力竭倚石望寒星
简陋的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不定,燃烧的布条迅速化为灰烬,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沈知涯手臂酸麻,却不敢有丝毫晃动,他知道,这微弱的光焰是他此刻唯一的护身符。
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虽然暂时被火光所慑,后退了一段距离,但并未离去。它们低伏着身体,在雪地里不安地踱步,幽绿的眼睛如同鬼火,在渐浓的暮色中死死地盯着岩缝口,盯着那簇即将熄灭的火焰,盯着火焰后面那个散发着食物气息的脆弱生物。饥饿驱使着它们,耐心地等待着机会。
沈知涯额头渗出冷汗,顺着冻僵的脸颊滑落。他飞快地扫视着洞内,寻找任何可能延续火光的东西。包袱里除了那点食物和皮囊,别无长物。身上的衣物潮湿,难以点燃。
眼看火把上的火焰只剩下豆大一点,即将彻底熄灭,狼群似乎察觉到了机会,开始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性的嗥叫,试探性地向前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知涯的目光落在了岩缝内壁上一些深色的、如同苔藓般的附着物上。那是地衣,一种极其耐寒的植物,虽然潮湿,但或许……
他来不及多想,用空着的手飞快地抠下一大把湿冷的地衣,猛地按向那即将熄灭的火种!
“嗤——”
一股浓烈刺鼻的白烟冒起,湿冷的地衣非但没有立刻燃烧,反而几乎将最后那点火种闷灭。沈知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紧接着,也许是地衣表层被烤干,也许是那火种最后的顽强,一丝微弱的、新的火苗,竟然从地衣的缝隙中艰难地钻了出来,虽然很小,却顽强地附着在了地衣上,缓缓地、冒着浓烟地燃烧起来!
成了!
沈知涯立刻将这团冒着浓烟和微弱火焰的地衣,如同投掷火球般,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狼群最密集的方向狠狠扔了过去!
燃烧的地衣划出一道带着火星和浓烟的弧线,落在头狼前方的雪地里,发出“噗”的声响。虽然没能造成任何伤害,但那突然的动作、弥漫的刺鼻烟雾和依旧闪烁的火光,彻底打破了狼群的耐心和阵型。
头狼发出一声惊怒的嗥叫,下意识地向后跳开。其他的狼也受此惊吓,一阵骚动,阵型散乱。
就是现在!
沈知涯没有任何犹豫,他抓起包袱和木杖,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岩缝中猛冲而出,不是朝着狼群的方向,而是向着侧方一片地势较高、布满嶙峋碎石的区域,发足狂奔!
求生的本能激发了他体内最后的潜力。他无视深雪的阻碍,无视肺部的灼痛,无视几乎要炸开的心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到那片乱石区!那里地形复杂,或许能阻挡狼群的追击!
狼群反应过来,发出愤怒的长嗥,立刻转身追赶。白色的身影在雪地上如同鬼魅,速度极快。
沈知涯能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喘息声和利爪刨开积雪的沙沙声,甚至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带着腥膻气的死亡气息。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线上。
终于,在狼群锋利的牙齿几乎要触及他后襟的瞬间,他连滚带爬地冲入了那片乱石区。他依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猛地转过身,将木杖横在胸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
狼群在乱石区边缘停了下来,它们体型较大,在巨石间穿梭不如人类灵活。头狼焦躁地围着石区边缘徘徊,发出不甘的低吼,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但终究没有立刻冲进来。
沈知涯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岩石,浑身脱力,几乎要软倒在地。与狼群的生死竞速,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他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几颗寒星刚刚钻出云层,冷漠地注视着大地上这微不足道的生死搏杀。
智驱狼群险逃生,力竭倚石望寒星。
前路犹有千般劫,孤胆何曾惧幽冥?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木杖,警惕地盯着石区外的狼影,知道这场危机,还远未结束。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