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雪原遗骸触目惊 默然掩埋恻隐心
拖着疲惫不堪、几近虚脱的身躯,沈知涯在耀眼的雪原上艰难跋涉。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镣,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的强光,刺得他双眼发痛、阵阵晕眩。他不得不时常停下来,闭上眼缓一缓,才能继续前行。
就在他绕过一片被风吹积而成的高大雪堆时,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下意识地用木杖撑地,稳住身形,低头望去。
积雪被他的动作带开,露出了下面一抹刺目的深蓝色。
那不是岩石,也不是枯草。他心中一动,用木杖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积雪。
一具冻僵的尸骸,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深蓝色破旧棉袍的男子,身体蜷缩着,面朝下趴在雪地里,早已僵硬多时。露出的手部皮肤呈青紫色,与白雪形成惨烈的对比。尸骸旁边,还散落着一个空瘪的包袱和一只裂开的粗陶碗。
看这装扮和遗物,像是一个和他一样,在这片荒原上跋涉的旅人,却最终没能抗过严寒与饥饿,倒毙于此。
沈知涯静静地站在尸骸前,沉默了。阳光如此明媚,天空如此湛蓝,但这具无声的尸骸,却 starkly 提醒着他这片美丽雪原之下隐藏的残酷。或许在不久前的某个暴风雪之夜,这个人也曾像他一样,拼命挣扎,最终却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在他的感知中,这具尸骸周围,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即将彻底消散的业力气场,充满了不甘、绝望与最终的沉寂。没有怨念,只有一种生命之火熄灭后的虚无。
他想起了荒村里那个赠他红薯的小女孩,想起了老驿卒麻木的眼神,想起了自己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的挣扎。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缓缓涌上心头。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用手中的木杖,开始在尸骸旁边相对松软的雪地上,费力地挖掘起来。他体力所剩无几,这个过程异常艰难,没挖几下就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但他坚持着。
一下,又一下。
终于,挖出了一个浅坑。他放下木杖,俯下身,用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将那具冻僵的尸骸,缓缓推入了浅坑之中。
然后,他用双手,将刚才挖出的雪土,一捧一捧地,覆盖上去。
没有棺椁,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雪堆,在这无垠的雪原上,标记着一个无名者最终的安息之地。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汗透重衣(尽管汗水瞬间变得冰冷),体力彻底透支。他拄着木杖,站在那个小小的雪堆前,微微喘息着。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他所能做的,也只是让这具遗骸,免于曝尸荒野,免于被野兽啃噬。
默然掩埋无名骨,非为功德非为名。
同是风雪沦落客,一点恻隐寄幽冥。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雪堆,转身,继续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北走去。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愈发孤寂,却也似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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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海市蜃楼惑心志 咬指定神破虚妄
掩埋了无名尸骸后,沈知涯继续在雪原上跋涉。身体的疲惫与虚弱达到了一个新的临界点,视线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晃动。阳光炙烤着雪地,蒸腾起无形的、扭曲空气的热浪,使得远方的景物都如同在水中摇曳,失真而诡异。
干渴和饥饿如同两条毒蛇,疯狂地噬咬着他的意志。皮囊里那点水早已喝光,他现在只能靠抓起一把干净的雪塞入口中,利用体温将其融化,来缓解喉咙的灼烧感。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冰冷的雪水进一步带走他体内珍贵的热量,让他感到从内到外的寒冷。
就在他精神最为恍惚、几乎要再次栽倒在地的时候,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北方,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前方不远,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雪原上,竟然出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洲!
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倒映着蓝天白云。湖畔生长着高大的、挂满诱人果实的树木,依稀还能看到几间冒着袅袅炊烟的温暖屋舍,甚至仿佛有欢声笑语随风传来……
是村落!是水源!是食物和温暖!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几乎要让他喜极而泣。他下意识地就要迈开脚步,朝着那片近在咫尺的“希望”狂奔而去。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体内那点本心微光,猛地剧烈跳动、示警!
不对!
这里是无水的荒原雪域,怎么可能突然出现生机勃勃的绿洲?
他猛地停下脚步,用力甩了甩昏沉的头,强迫自己凝聚起残存的所有精神,死死地盯住那片“绿洲”。
在他的全力“观照”之下,那片景象开始变得不稳定,边缘扭曲、闪烁,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那湖泊、树木、屋舍,都缺乏真实的质感,仿佛是由光线和空气编织而成的幻梦。
是海市蜃楼!
是由于雪地强光、空气密度差异和他自身极度疲惫、意识模糊共同作用产生的光学幻象!
意识到这一点,一股冰冷的后怕瞬间取代了之前的狂喜,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如果他刚才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只会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扑倒在真实的、冰冷的雪地上,结局恐怕不会比那具无名尸骸好多少。
幻象依旧在眼前诱惑地摇曳,散发着食物和水的虚假气息,干扰着他的判断。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又开始被那美好的虚妄所吸引,想要相信那是真的。
不!绝不能迷失!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猛地将左手食指塞入口中,用尽力气狠狠一咬!
剧痛!伴随着温热的、腥咸的液体涌入口中。
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的痛感,如同当头棒喝,瞬间击碎了他脑海中的迷障!眼前的“绿洲”景象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剧烈地晃动了几下,随即倏然消散,无影无踪。
前方,依旧是那片死寂的、望不到尽头的雪原。
沈知涯喘着粗气,吐出嘴里的血水,看着指尖不断渗出的血珠,心中一片冰冷与清明。
海市蜃楼惑心志,几将残命付虚妄。
咬指定神破迷幻,方知前路更苍茫。
他不敢再有丝毫松懈,紧守着内心那点微光,如同在狂风巨浪中紧握舵盘,一步一步,更加谨慎,也更加坚定地,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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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体力耗尽濒绝境 匍匐爬行向北方
识破海市蜃楼的骗局后,沈知涯的精神虽然恢复了一丝清明,但身体的状况却无可挽回地滑向了深渊。咬破手指带来的短暂清醒过去后,更深的疲惫与虚弱如同潮水般反扑回来。
他感到自己的双腿如同失去了所有知觉,只是依靠着本能和那根木杖的支撑,才勉强没有倒下。每一步,都像是在深深的泥沼中跋涉,需要调动全身的意志去对抗那想要就此瘫软、长眠不醒的可怕诱惑。
视线再次变得模糊,耳边开始出现持续的嗡鸣。阳光不再温暖,反而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在他的皮肤上。口中的血腥味早已被极度的干渴所取代,喉咙里仿佛塞满了燃烧的炭火,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机械地、麻木地向前挪动,速度慢得如同蜗牛。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剧烈地摇摆。他不断地在心中默念着“向北”、“不能停”,试图用这简单的信念锚定自己即将涣散的神智。
然而,身体的极限终究还是到来了。
在一次试图迈步时,他的右腿猛地一软,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般,向前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脸埋进积雪,刺骨的冰冷瞬间传来,反而让他有了一刹那的清醒。
他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但双臂也如同面条般绵软无力。他挣扎着,蠕动着,却只能像一条离水的鱼,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痕迹,无法站起。
完了吗?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和那具无名尸骸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片白色的荒漠里?
不!
一个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声音在灵魂深处呐喊。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沾满了雪沫,眼神中燃烧着最后的不甘与倔强。既然站不起来,那就……爬!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翻过身,将木杖横咬在口中,然后用双臂的手肘和膝盖,支撑起身体,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前匍匐爬行。
这个姿势极其耗费体力,也更加缓慢、狼狈。冰冷的雪摩擦着他的手肘和膝盖,很快便将那本就破烂的衣物磨破,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但他不管不顾,只是死死地盯着北方,用尽身体每一分可能的力量,拖动着自己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向前,再向前。
匍匐爬行向北方,血泪和雪染冰霜。
身虽濒死志未改,一寸一寸近渺茫。
他的身影,在广阔的雪原上,渺小得如同一只挣扎的蚂蚁,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惨烈的、与死亡赛跑的征程。身后,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浸染着些许血痕的爬行轨迹,向着那未知的北方,执着地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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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意识弥留际遇奇 暖流忽涌续残命
沈知涯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丈,也许更短。意识在极度的痛苦和疲惫中,彻底陷入了弥留之际。
外界的一切声音、感觉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身体的疼痛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轻飘飘的、仿佛要融入这片冰雪天地的虚无感。视野被一片灰暗所笼罩,唯有内心那点指向北方的牵引感,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还在顽强地闪烁着,维系着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他仿佛看到了苏州沈家雕梁画栋的回廊,看到了父亲严厉而复杂的眼神,看到了二哥沈仲达暴怒的面孔……又仿佛看到了阿婆温暖的小屋,看到了小女孩递来烤红薯时那双纯净的眼睛,看到了荒寺异僧那深邃的目光……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流转。
是要死了吗?这就是濒死前的回顾?
他心中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这一路,太累,太苦了……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刹那!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温和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他胸口贴身珍藏那枚阿婆所赠的普通玉镯之中,悄然渗透而出!
那暖流并非实质的热量,更像是一种纯净的、蕴含着生命气息的能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温柔而坚定地流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流向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沈知涯近乎停滞的意识猛地一个激灵!
这股能量……是?
他来不及细想,那暖流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原本僵死麻木的细胞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活力。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那种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绝望感,竟然被强行遏制住了!
暖流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几息,便缓缓消退,仿佛那玉镯中蕴含的能量已然耗尽。但就是这短暂的几息,却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中注入了最关键的活水,让沈知涯从彻底的弥留边缘,被硬生生地拉回了一丝生机!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出了带着血丝的冰碴,意识重新与沉重的肉体连接,剧烈的痛苦和虚弱感再次清晰地传来。
但,他活过来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口的位置。那枚玉镯依旧静静地贴着他的皮肤,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触手之处,仿佛比平时更加温润了一些。
是阿婆……是阿婆那质朴而深沉的善意,冥冥中庇佑了他吗?还是这玉镯本身,并非凡物?
他无从得知。
意识弥留际遇奇,暖流忽涌续残命。
玉镯藏恩岂无意,天意渺渺总难明。
他趴在雪地里,大口地喘息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与那一点点重新燃起的、微弱的生命之火。前路依旧渺茫,但至少,他再次从死神手中,夺回了一次机会。
他休息了片刻,积攒起那暖流带来的、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力气,再次用手肘和膝盖,支撑起身体,朝着北方,继续他未尽的爬行。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中,除了不屈,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与……希望。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