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为骨,运为翼:从《破窑赋》观“非运不能自通”之理
《破窑赋》开篇一句“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道尽了人生抱负与现实境遇的深层关联。此处之“运”,从非虚无缥缈的宿命,更非否定才学的托词,而是个人才能得以施展的契机、理想得以落地的桥梁,甚至涵盖了先天传承中难以掌控的境遇错位。纵观文中所载古今贤愚、穷通之例,尤其帝王父子间的品行反差与舜帝的孝感往事,无不印证:纵有经天纬地之才、至高至善之德,若遇“运”之错位,连血脉传承中的“孝贤”都难自主;但唯有坚守自身之才德,方能在“运”至之时得“自通”,否则纵有运亦难握。
“非运不能自通”,首在“运为才之舟,无舟则才难渡”。世间从不缺身怀绝技之人,缺的是让绝技有用武之地的时与势。孔子文章盖世,“克己复礼”之思、“仁义礼智”之论,至今仍为华夏文化之根基,可他周游列国十三载,却在陈国陷入“绝粮七日”之困,弟子皆面露饥色,其道难行——非孔子无才,实乃春秋末年诸侯争霸、皆重武力轻礼义,无赏识其“王道”之运,故“厄于陈邦”,难通其志。再看姜太公,武略超群,深谙治国安邦、领兵作战之术,却直至七十余岁,仍只能隐居渭水之滨,以“直钩无饵”之态垂钓。并非他愿老于林泉,而是未遇识其才、用其能之明主,直至周文王渭水访贤,“运”至则道开,方才成为西周开国之师,成就千古功名。由此可见,才能是立世之骨,而时运便是载骨前行之舟,无舟之托,纵有千钧之才,亦难渡向理想之岸。
“非运不能自通”,更在“运定境遇之错位,非人力可强改,但守才方能待运”。这一点,在《破窑赋》提及的帝王父子间尤为刺眼,而舜帝“孝感天地”的往事,更将“守才待运”与“运至自通”的关联说得透彻。尧帝是上古公认的圣君,仁厚英明、广纳贤才,一手开创“尧天舜日”的盛世,可他拼尽全力教化儿子丹朱,丹朱却始终顽劣不堪,沉迷游猎、无视礼法,最终尧帝只能将天下禅让给舜,而非传予亲子;反观舜的父亲瞽叟,双目失明且愚昧顽固,不仅不慈,还多次联合舜的弟弟象设计谋害舜——舜曾被瞽叟骗去修粮仓,对方却在下面纵火,他靠举着斗笠跳下才脱险;又被哄去挖井,瞽叟与象竟在上面填土封井,他幸而早挖了侧洞才逃生。
即便身处如此凶险的境遇,舜却从无半分怨怼,更未放弃孝德:他耕于历山时,待人宽厚,连原本争地界的农夫都主动退让;渔于雷泽时,让利给年长的渔民,百姓皆愿追随他居住;即便面对父亲的加害,他仍“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事后依旧恭敬侍奉,连山中的鸟兽都似被其德行感动——他耕地时,大象来帮他拉犁,小鸟来帮他啄草。舜无“生贤父”之运,甚至连基本的生存安全都难保障,却始终坚守“孝”这份核心才德,从未因境遇恶劣而自弃。也正是这份坚守,让他的德行传遍天下,最终被寻访贤才的尧帝得知——这便是舜的“运”,而这份“运”能降临,根源在于他未因“运”的错位而丢了自身之“才”(孝德)。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舜帝自身以孝闻名,可他的儿子商均,却与丹朱相似,资质平庸且贪图享乐,舜帝无奈之下,只能将天下禅让给治水有功的大禹,而非自己的儿子。
这三组父子的反差与舜的经历,恰是“运”最真实的印证:尧帝有德,却无“传贤子”之运;瞽叟无德,却有“生孝儿”之运;舜帝承孝,却无“继贤嗣”之运。他们皆是天下共仰的贤君,拥有改变天下的力量,却连自己子女的品行、传承的走向都无法掌控——非他们教化无方,实乃“运”之安排。但舜的故事更提醒我们:“运”的错位虽难改,可坚守自身才德,便是为“运”的到来铺路;若舜当初因瞽叟的加害而心生怨恨、放弃孝德,即便尧帝寻访贤才,他也难入其眼,更遑论“自通”其志、承继天下。
“非运不能自通”,亦在“运定才之显,无运则才难彰”。人生之穷通起伏,往往非才力所能完全左右,时运之流转,常为境遇转折之关键。韩信的一生,便是“运”定“通”与“塞”的最佳注脚。未遇之时,他穷到“寄食漂母”,忍“胯下之辱”,连一日三餐都成难题,纵有领兵打仗、决胜千里之能,亦只能隐于市井,无人问津;及至上遇刘邦,萧何以“国士无双”荐之,“运”来之时,他率军暗度陈仓、背水一战,横扫诸侯,腰悬三尺玉印,封齐王、镇一方,才名震天下;可一旦时运衰败,刘邦建汉后疑其功高盖主,吕后设计除之,一代名将竟死于妇人之手——非韩信才力有增损,实乃时运有盛衰,运通则才显,运塞则才湮,终难自通。再如李广,“飞将军”之名震匈奴,曾夜间误将巨石作猛虎,一箭射穿石心,其勇其技,冠绝当时,可他一生征战沙场,历经七十余战,却始终未得封侯之赏,到老仍“李广难封”,抱憾而终;冯唐有乘龙之才,敢于直谏、洞悉时政,却一辈子未得重用,直至年老,仍只是个不起眼的郎官。此二人,皆非无才,只因时运不济,故一生抱负难伸,终难“自通”。
当然,《破窑赋》所言“非运不能自通”,从非教人防天认命、躺平待运,而是让人看清“运”与“才”的辩证——认运非服命,守才待时方为“自通”之根本。文中吕蒙正自叙,昔年寓居洛阳,“朝求僧餐,暮宿破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上人憎,下人厌”,却从未自轻自贱,“衣服虽破,常存仪礼之容;面带忧愁,每抱怀安之量”,始终守着君子之骨、向上之心。正是这份“心若不欺”的坚守,让他在贫贱之时不丢才志,待时运到来,方能一步登朝,官至极品、位列三公。他深知“人道我贵,非我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却更明白,若贫贱之时自弃其才、自欺其心,即便时运到来,亦无才可用,何谈“自通”?故“待运”非“等运”,而是以才为基、以心为守,在“运”未到时养精蓄锐,在“运”至之时顺势而为,方能借运之力,通己之志。
纵观《破窑赋》所载诸人诸事,从尧帝、瞽叟、舜帝的父子错位与舜“孝感天地”的坚守,到孔子、韩信、李广的才运纠葛,“非运不能自通”从来不是否定个人努力的宿命论,而是对人生境遇的清醒认知:“运”是先天传承中难以掌控的错位,是后天才学得以施展的契机,是人生起伏中不可忽视的变量;而“才”是承接“运”的根基,无才则运至亦空,守才方能待运至。唯有以才为骨、以运为翼,守才不弃、待运而发,方能在人生的无常中,得“扬眉吐气”之通,成“冲天之志”之业——这便是《破窑赋》留给我们关于“穷通之理”的深刻启示。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