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怀念鱼米之乡鲁村(之五)
魏束存
到了阴历八月,水稻成熟了。收割稻子是件大事。每个生产小队的社员们表情像是要出征。磨得锋快的镰刀在他们手里有节奏地挥舞,银光闪闪,一把一把的稻子整齐地躺下,后边有人收拢,捆成捆,装到推车子上,运到场院里,把稻穗子割下来摆开晒上,晒得快干了,再用碌碡(liù zhou,古音lǜ zhu,民间至今多读古音)碾压脱粒。到了1970年代有了脱粒机,也就不再用碌碡脱粒了。脱粒完成以后,就是分配,留下足够的稻种,其余的分给各户。

每家分到稻子以后,晒干了,拿到碾(名词读niàn,动词读niăn)上去“伐米”——把稻糠(稻壳)去掉。伐米是项技术活,要求既要把稻糠去掉又不要把大米碾碎,需要在碾砣和稻子的结合处放上一根玉米秸,还要保持稻子的厚度,要一边推碾一边用笤帚往里扫,很费功夫。等到碾得稻子“骨肉分离”了,再用簸箕(bò ji)把稻糠簸掉,选出大米。还没有脱糠的稻子再上碾,继续以上工序。我从小跟着父母和哥哥姐姐们伐米,亲身体会了其中的辛劳,好在那时候推碾推磨能听大人们讲故事,我们也就不大觉得累了。

那时水稻产量低,每户分到的稻子去糠后就剩下几十斤大米,稀罕得像宝贝。自己家尽量少做大米饭,往往是来了亲戚才做。亲戚走的时候,主人家给他带上半瓢大米作为礼物,就像现在要送海参、鲍鱼,亲戚受宠若惊,反复辞让;主人忍痛割爱,反复劝拿。

我说“鲁村大米天下独一无二”绝不是吹牛!西洼的富含腐殖质的沼泽土得天独厚,加上多少代人的培育,使鲁村大米成为举世无双的优良品种!鲁村大米米粒奇大无比,是现在常见大米的一粒半长,也胖出半个身围。白米粒雪白,半透亮,还夹杂着几粒红米。可以做成干饭,也可以做成稀饭,盛在碗里,简直是天上的白云飘进了碗里,那星星点点的红米不就是围子墙东门楼子上的朝霞吗?更奇特的是煮熟的米粒炸开,又粗又长,是常见大米的两倍长,身上有炸纹,活像小海米!几十年来我看见那些有炸纹的小海米,经常想到早已绝种的“鲁村大米”。米饭有点黏,但不像糯米那么粘牙;若是稀饭,汤里还飘着一层油花。更有那香气,让人神清气爽!谁家做了大米饭,周围邻居们都知道,是热情的香气主动去下了通知。魏氏大家族里我有几位叔和姑很活泼,和我父母关系融洽,有时突然跑来,一走进天井就喊我母亲:“二嫂,给我盛上一碗大米饭!”我母亲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做了大米饭?”叔或者姑会哈哈大笑:“我老远就闻着啦!”真是:“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我父亲魏绍伦年轻时在山东省地质勘探局工作,他所在的124勘探队常驻临沂,有时也到苏北和皖北。临沂和江苏、安徽都是大米产区,我父亲吃过很多白米饭,但是他说:“哪里的大米也比不上鲁村大米!”


我到过的地方虽然不多,但是那些地方颇有代表性。我到过长春市以及再往东离延边不远的吉林市和桦甸,也曾常住沈阳;我到过广州和深圳;我在武汉住了一个半月;我到过南京和上海;我也到过韩国。东北大米全国闻名。南方大米是主食。韩国人也是把大米当主食。我尝过好多大米饭,甚至尝过著名的泰国香米。然而,我觉得哪里的大米也比不上鲁村大米!在沈阳我曾陪韩国人到著名的妙香山大酒店就餐,那是朝鲜政府开的,经常接待朝鲜来的贵宾;我也陪韩国人到著名的韩餐馆庆尚楼就餐,那里经常接待韩国来的贵宾;2010年9月我到韩国旅游,曾在仁川、水原、汉城(首尔)等地就餐。韩国人往往对“韩食”颇为自豪,但是当我吃了“ 비빔밥(拌饭)”和“김밥(紫菜包饭)”后,他们如果问我:“ 맛있어요(好吃吗)?”我会礼节性地回答:“네, 맛있습니다. 감사합니다(是,好吃。谢谢)!”但是我心里却觉得韩国大米饭远不如咱中国的鲁村大米饭!



我长大后,严格地说是1977年以后,我就一般不再吃大米饭了。多年来许多亲友感到纳闷,原因我不曾说明——现在你们明白了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鲁村地灵人杰,历史上出过很多邑庠(xiáng)生和秀才。唐怀是明朝的太学生;清朝同治年间有乡饮唐继哲;光绪五年(公元1879年)的举人齐振锡是诗人,曾在鲁村教书。曾有多名鲁村人当过蒙阴县第八区区长以上职务。近几十年鲁村出的能人越来越多。冯伯公毕业于黄埔军校,做过军医,他的重孙冯艺远、冯艺东毕业于北京大学,冯艺东曾供职于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现任聊城市副市长。鲁村一村任明喜、二村冯延明、三村冯艺东、四村董玉珍、五村田希富都做过副县长或副县处级以上干部,还有加入外籍的三村郑方顺,他们都是鲁村的翘楚,喝过鲁村水,吃过鲁村大米、鲁村藕、鲁村芹菜、鲁村麻种。



从1977年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鲁村大米那样的天下独一无二的大米品种!
1977年冬天,上级突然宣布鲁村今后不再种稻子,要改种柳子编簸箕和箢子(yuān-,山东方言读yuàn-)卖钱。我记得那年冬天很冷,已经上冻了,社员们被迫去挖整稻田。我哥哥和姐姐们回家来,说砸开冰碴子挖土,有时得脱鞋,光着脚踩到冰水里用铁锨捞土,冻得刺骨地疼!大队和小队的干部叉着腰指挥,连骂带嚼(诅咒)!就这样,堆成了一块一块的高地,成了鲁村大米的坟墓。到了第二年春天,全插上柳子。后来几年柳子长得确实很好,产出大量的柳条,却卖不了,于是人们开始清除柳子,一直到1984年包产到户分地后柳子被彻底清除。就这样,天下独一无二的鲁村大米永远绝种了!著名的鲁村柳子也绝种了!我把1977年当作是鲁村大米的“米殇年”,在心里常常追悼其亡魂……

1980年代中期开始一直到1990年代加速,人们不断地“填湖”——胡填,承包地越长越胖,水汪越长越瘦,瘦——瘦——瘦,最后瘦成了盲人音乐家阿炳那干瘪的眼眶和苦涩的泪滴,看这些汪坑就像听二胡曲《二泉映月》,让人心酸得流泪。鲁村的那七个大汪相继逝世,西洼也已经面目全非。现在的鲁村已经算不上是什么“水乡”。三十多年以来,滥用洗涤剂和农药,特别是污染企业上吐下泻,鲁村作为“鱼米之乡”已成过去。
鱼米之乡鲁村,归去来兮!
鱼米之乡鲁村,何时复活?
今天我要为您赋诗一首:
怀念鱼米之乡鲁村
齐鲁山中一沃原,
小桥流水五湖鲜。
稻香米特生彭祖,
藕脆孔多藏乐天。
麻线韧筋穿四海,
美芹实梗炒三川。
故园如梦今何在?
回首童年泪泫然!
(彭祖是古代大寿星;乐天是白居易的字)
2015.6.1.

【作者简介】
魏束存,本名魏述胜,山东省沂源县鲁村镇人,祖籍济南市钢城区辛庄镇芦城村(原属莱芜市)。毕业于山东银行学校(今齐鲁工业大学金融学院),金融园地老长工,曾在人行、工行和中行工作。有金融与汉语言文学两个专业毕业文凭。爱读书,偶涂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