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衫湿
寒雨,是从黄昏时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潮意,贴着皮肤,渗进青石板的缝隙里。后来便成了丝,千丝万丝,从天井上方灰蒙蒙的一方天空里垂落,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网,将整座“听雨楼”连同其间的悲欢,都笼了进去。
楼内,烛火跳跃了一下。
李不言坐在窗边,指尖拂过摊在膝上的《星舆胜览》。书页泛黄,是父亲李璟的旧物。墨迹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男人身上淡淡的松烟墨与远行的风尘气。可他的人,已在这雨中,停灵七日了。
“七日……”李不言在心里默念。声音是干涩的,像秋日被碾碎的落叶。
他的目光穿过雨帘,落在天井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上。那是父亲的书房,“听雨楼”的禁地。除了父亲,无人能进。即便是他这唯一的儿子,也只在童年时,被父亲抱在怀里进去过一次。记忆是模糊的,只记得满墙都是奇怪的图谱,星辰不像星辰,经络不像经络,还有一种……非金非木的、巨大的轮盘状器物,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寂的冷光。
“言儿,”父亲那时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畔,带着一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的、近乎悲悯的温柔,“你看这雨,落在瓦上,汇入檐槽,滴进石阶……它以为自己奔流入海,殊不知,仍在方寸之间。”
那时他不懂。现在,他仿佛懂了一些。就像他此刻,困在这丧父之痛与重重谜团里,也如同困在檐下的一方水洼中。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带着水汽。
“少爷,夜深了,该歇了。”是老仆福伯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佝偻的身子在灯光下投出颤巍巍的影子。
李不言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的注意力,被福伯衣角下摆一处不显眼的泥点吸引。那泥点的颜色……是城南独有的赭红色黏土。福伯今日,冒雨去了城南?
“福伯,”他接过姜茶,碗壁的温热暂时驱散了指尖的寒意,“这几日辛苦你了。父亲的后事,多亏你张罗。”
“老奴份内之事。”福伯垂着眼,脸上的皱纹在烛光下显得更深了,“老爷……去得太突然。”
太突然了。三天前还精神矍铄,在书房运笔如飞,第二天便被人发现倒在书房门口,气息全无。大夫说是心悸骤停,无疾而终。可李不言不信。父亲的身体,他清楚。那双能拉开三石强弓、能刻出微雕核桃的手,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停下?
他抿了一口姜茶,辛辣的味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福伯,你跟着父亲多少年了?”
“回少爷,四十年了。从老爷还没建这听雨楼时,我就跟着了。”福伯的声音里带着追忆,“老爷他……是个奇人。”
奇人。是啊,满城的都知道,听雨楼主李璟是个奇人。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一不精,却从不科举入仕,也不与权贵深交,只守着这座小楼,和满屋子的书与古怪器物。
“父亲……可曾留下什么话?或者,交给你什么东西?”李不言状似无意地问,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着福伯的表情。
福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飘忽,随即又恢复了浑浊。“没有。老爷那日在书房,直到深夜都未曾唤人。”
他在说谎。李不言几乎能肯定。福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身侧微微蜷缩了一下,这是一个他紧张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永无止境般敲打着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绝非雨声的异响,从书房方向传来!
李不言猛地站起身,姜茶泼洒出来,烫红了手背,他却浑然未觉。
福伯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少、少爷……”
“是什么声音?”李不言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许是……许是野猫碰倒了花盆……”福伯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猫?”李不言的眼神锐利起来,“父亲的书房外,从不摆放花草。”
他不再犹豫,迈步就向门外走去。雨水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味,随着风卷入厅堂,带来一股彻骨的寒意。
“少爷!不可!”福伯抢上一步,竟伸手拦在了他面前,老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恐惧的神色,“老爷吩咐过……那书房,任何人不得擅入!尤其是……尤其是他不在之后!”
李不言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看着这个伺候了父亲大半辈子的老人。福伯的脸上,不仅仅是仆人对主人命令的遵从,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是禁忌般的恐惧。
“福伯,”李不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父亲已经不在了。”
他拨开福伯颤抖的手,径直走入雨中。冰凉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青衫,贴在身上,沉重而冰冷。他一步步走向那扇门,仿佛走向一个命运的漩涡。
身后,福伯瘫软在地,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如同哀鸣般的呜咽。
第二章 铜鱼钥
雨点密集地打在李不言的脸上、身上,他却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扇越来越近的房门上。
紫檀木的门扉,因为年深日久而呈现出暗沉的色泽,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云纹之中,似乎隐藏着一些难以辨识的奇异符号。门环是一对衔着铜环的螭首,兽瞳空洞,在雨夜中泛着幽光。
他伸出手,触碰到冰冷的门板。门上没有锁孔。
这扇门,从未用寻常的锁具锁过。父亲进出,似乎全凭心意。他小时候好奇问过,父亲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时候到了,你自然能进去。”
现在,是时候了吗?
他用力推了推,门扉纹丝不动,仿佛与整个建筑融为一体。那声异响之后,书房里再无任何动静,死寂得让人心慌。
李不言退后一步,目光再次扫过门上的雕刻。那些云纹……他忽然想起父亲曾经教过他的一种“星纹棋”,棋盘上的走势,与这门上的纹路,似乎有某种隐秘的关联。父亲说,那棋局,暗合周天星斗运行之妙。
他凝神静气,努力回忆着星纹棋的开局。手指顺着冰冷的刻痕移动,从北斗的方位,划向紫微垣……当他的指尖触碰到云纹中心一处极不起眼的、微微凹陷的漩涡时——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自门内传来。
紧接着,那对螭首门环中,其中一个螭首的口,缓缓张开,吐出了一件物事。
那是一条鱼。
一条长约三寸,通体由某种暗青色金属铸成的鱼。鱼鳞细密,形态古拙,鱼眼处镶嵌着两粒极小的、幽蓝色的宝石,在雨夜中闪烁着微弱而诡异的光。
李不言屏住呼吸,将铜鱼拾起。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非金非玉的冰凉质感。鱼身之上,刻着更加细密的纹路,不像装饰,反倒像是……某种文字?或者电路?
他翻来覆去地查看,这铜鱼浑然一体,找不到任何缝隙或机关。
这到底是什么?钥匙?信物?
他尝试着将铜鱼贴近门板。毫无反应。
目光再次落回那张开的螭首。螭首的口内部,似乎……有一个凹槽?形状……
李不言心中一动,将铜鱼调转方向,把鱼尾对准了那个凹槽,缓缓嵌入。
严丝合缝!
就在嵌入的刹那,铜鱼身上的那些“纹路”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如同血液在血管中流动!鱼眼中的蓝宝石更是爆发出刺目的光晕!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以铜鱼为中心扩散开来。门板上的云纹次第亮起,流光溢彩,那些隐藏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空中投下虚幻的光影。
李不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震撼地看着这超乎想象的景象。
光芒流转越来越快,最终汇聚在门缝处。“咔——”一声沉重的、仿佛巨石移位的声响,紫檀木门扉,向内缓缓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陈旧纸张、灰尘、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带着微腥气的冷风,从门内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李不言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回头看了一眼,福伯仍瘫坐在雨地里,面无人色,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绝望。
他不再犹豫,握紧了手中仍在微微发烫的铜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异味的空气,侧身,踏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第三章 璇玑图
身后的大门,在他踏入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合拢了。最后一丝雨夜的天光被切断,彻底的黑暗笼罩下来,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李不言僵立在原地,不敢动弹。空气中那股陈腐与微腥的气味更加浓郁了。
片刻后,眼睛开始适应黑暗。隐约能看出,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要大得多。一些模糊的、巨大的轮廓在黑暗中伫立,如同沉默的巨兽。
他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触感坚硬,是打磨光滑的石板。
忽然,头顶传来“噗”的一声轻响。
一点幽白色的光芒,在房间中央的上方亮起。那是一盏灯,灯盏的形状像是一朵倒悬的莲花,花瓣由某种半透明的材质制成,光芒清冷,并不明亮,仅仅能照亮下方一小片区域。
借着这微光,李不言看清了灯下的物事——一张巨大的石台,或者说,石桌。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
石桌的桌面,并非平整,而是雕刻着一幅巨大而繁复的图案。那图案……他从未见过。既非星空,也非地理,更像是由无数细密的、旋转的线条构成的某种核心,线条之间点缀着无数光点,有些明亮,有些晦暗,有些甚至在极其缓慢地移动着。
这图案,给他一种极其古老、极其浩瀚的感觉,仿佛凝视着宇宙的本源。
而在图案的正中央,平放着一卷帛书。
帛书颜色暗黄,边缘有些破损,显然年代久远。
李不言的心提了起来。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轻轻展开了帛书。
帛书上没有文字开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由无数细密墨点组成的、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图案。墨点之间,有极细的红色线条相连,构成一个无比庞大的网络。这网络的某些部分显得凝实,有些部分则虚幻断续。
在图案的旁边,用他熟悉的、父亲李璟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此乃‘身界璇玑图’,吾儿不言,可视之如盲人摸象,切记,勿以全貌为真。”
身界璇玑图?盲人摸象?勿以全貌为真?
李不言皱紧眉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庞大的网络图上。他尝试着将其视为一张地图,但很快就放弃了。这绝非他所知的任何地域的舆图。
他的目光在网络中游移,忽然,在其中一个相对凝实的、由数百个墨点和红色线条构成的“节点”处,他看到了两个极其微小、却让他心头巨震的字:
“大乾”。
这是他所在的王朝!这个“节点”,代表大乾?
那么其他的节点……他顺着与“大乾”节点相连的红色线条看去,线条延伸出去,连接着另一个稍小些的、同样凝实的节点,旁边标注着——“南诏”。再远处,还有“西域”、“北漠”、“东溟”……这些都是他所知的世界。
但,这些已知的世界,在这张庞大的“璇玑图”上,只占据了微不足道的一角。更多的,是那些虚幻的、断续的、标注着陌生名称或者根本无名的节点。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仿佛活着的网络。
而所有的线条,所有的网络,似乎都在围绕着图案最中心的一个……“空洞”在旋转。那“空洞”并非空白,而是用一种更深的墨色渲染,给人一种吞噬一切、包含一切的感觉。旁边,父亲用朱笔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小字:
“归墟”。
李不言感到一阵眩晕。这卷帛书所揭示的,完全颠覆了他的世界观。世界,并非他所认知的天地四方,而是……一张网?一个不断运转的庞大系统?
父亲研究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代表“大乾”的那个节点上,仔细看去。节点内部,并非一个简单的点,而是由更多更细微的、几乎无法辨识的点和线构成。他隐约能看到“洛京”(大乾都城)、“青州”、“听雨楼”……甚至,他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墨点融为一体的光点,旁边标注着——“不言”。
那是……他自己?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在这张图上?他的存在,被标注在了这张神秘的图上?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铜鱼,忽然再次微微发热起来。鱼身上的幽蓝纹路闪烁不定,仿佛与什么东西产生了感应。
李不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石桌对面,那隐藏在更深黑暗中的墙壁。
幽白的莲花灯光,似乎也受到了某种牵引,光线流转,缓缓照亮了那片区域。
墙上,并非砖石,而是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板。石板的表面,此刻正浮现出点点光芒,构成了一幅与桌上“璇玑图”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图案。
而在那图案的下方,靠近墙角的地面上,盘膝坐着一个人影。
一个他熟悉到刻骨铭心的人影。
青衫,黑发,背对着他,身形挺拔,一如生前。
那是……父亲,李璟!
第四章 镜中人
父亲?!
李不言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止了。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瞬疯狂地奔涌起来。他几乎要脱口喊出那个称呼,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化作一阵无声的痉挛。
父亲……不是已经……停灵在外了吗?那冰冷的棺椁,那连下了七日的雨……难道都是幻觉?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这幻影就会消失。
背影一动不动,如同亘古存在的石雕,与这间诡异的书房融为一体。
是尸身?不,不对。那青衫之下,似乎有着生命的轮廓,甚至能感觉到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沉睡般的生机。
李不言的心脏狂跳着,他绕过石桌,一步步向那个背影靠近。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手中的铜鱼越来越烫,幽蓝的光芒闪烁得也越来越急促。
随着他的靠近,那面巨大的黑色石板(或者说黑镜)上浮现的图案也越发清晰。那不再是点与线的网络,而更像是……一片混沌的、旋转的星云,其中有无数的光带在流淌、碰撞、湮灭。而在星云的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在游弋。
这面镜子,又在显示着什么?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父亲背影的侧脸上。依旧是那张熟悉的、清癯的面容,闭着双眼,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父亲……”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颤抖。
没有回应。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父亲的肩膀,确认这究竟是幻象还是真实。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青衫的刹那——
盘膝而坐的“李璟”,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无法形容的眼睛。
瞳孔深处,没有映出李不言的身影,也没有映出书房的任何景象,而是……一片浩瀚的、旋转的星海!仿佛他的双眼,就是两扇通往无尽宇宙的窗户!
李不言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李璟”缓缓转过头,那双星海之眸“看”向李不言。没有焦距,没有情感,只有无尽的深邃与冰冷。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并非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回荡在李不言的脑海深处,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的回响:
【观测者……序列‘不言’……确认……】
李不言浑身汗毛倒竖!这声音……绝不是父亲!
【基础信息载入……】
【‘身界’:乾·东域·洛京·听雨楼……稳定。】
【‘锚点’:李璟(已休眠)……稳定。】
【‘变量’:李不言……活性……高。】
【……警告……检测到‘归墟’波动增强……周期……缩短……】
一连串无法理解的信息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凿进李不言的意识里。他头痛欲裂,几乎要跪倒在地。
“你是谁?!你把我父亲怎么了?!”他嘶声吼道,紧紧攥住了手中发烫的铜鱼,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那双星海之眸,依旧毫无波动地“看”着他。
【继承者……】
【‘钥匙’已激活……权限……部分开放……】
【‘李璟’的‘记录’……予你……】
“李璟”抬起了一只手,指向那面巨大的黑镜。
镜中的混沌星云骤然变化!影像飞速流转、拉近,最终定格在了一幕——
那是一个繁华的都市夜景,灯火璀璨,车水马龙。然而,在这都市的上空,天空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布满了巨大的、漆黑的裂痕!从裂痕之中,伸出了无数巨大的、如同章鱼触手般的、布满吸盘的黑色肢体,它们缓缓舞动着,向下方的城市探去!而城市中的人们,却恍若未觉,依旧在行走、谈笑……
这景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异与恐怖!
李不言瞳孔骤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并非唯一……】
【‘观测’……即是‘介入’……】
【‘山外山’……‘楼外楼’……】
【找到……‘源点’……阻止……‘同化’……】
“李璟”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那双星海之眸也开始明灭不定,仿佛能量即将耗尽。
【时间……不多……】
【‘它们’……也在……寻找……】
最后一句说完,“李璟”眼中的星海骤然熄灭,恢复了普通人的瞳孔颜色,但那双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空洞与死寂。他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再次变成了毫无生气的“躯壳”。
镜中的恐怖景象也瞬间消失,恢复了那片混沌旋转的星云。
李不言踉跄着后退,背脊撞在冰冷的石桌上,才勉强站稳。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比外面的雨水还要冰冷。
父亲……变成了某种信息的传递载体?或者说,只是一个被暂时“借用”的皮囊?
“山外山,楼外楼”……原来,并不是一句诗。
那铜鱼是“钥匙”。这书房是“锚点”。那张“璇玑图”是……“地图”?而父亲留给他的使命,是去寻找一个叫“源点”的东西,阻止那镜中所示的、名为“归墟”的恐怖降临?
他所熟知的世界,他为之悲伤、为之困惑的家族与王朝,在这突如其来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真相面前,瞬间变得如同……尘埃般渺小。
第五章 雨未歇
李不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书房的。
当他再次感受到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呼吸到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时,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手中的铜鱼已经恢复了冰冷的触感,不再发光发热,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像一条沉睡的鱼。
那扇紫檀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天井里,福伯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地上一滩被雨水冲淡的水迹。
他站在原地,任由雨水冲刷,试图冷却那几乎要沸腾的大脑。父亲“遗言”中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烙在他的记忆里。
【观测者……变量……归墟……山外山……楼外楼……源点……】
这些词汇,构成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必须去面对的世界。
父亲……他到底是谁?一个“休眠”的“锚点”?那么他自己呢?一个被选中的“继承者”?一个“活性”很高的“变量”?
这一切,与父亲的“猝死”又有什么关系?与福伯的隐瞒和恐惧有什么关系?与那声诡异的异响,又有什么关系?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铜鱼。这就是“钥匙”。它还能打开什么?
还有那面能显示“他界”景象的黑镜……那都市上空的恐怖裂痕和触手,是真实存在的吗?那会是……“楼外”的景象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混合着恐惧、迷茫,以及一丝被命运选中的、荒谬的悸动,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原本的世界,在踏入书房的那一刻,已经彻底粉碎。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无比广阔、无比危险、也无比……迷人的未知。
他不再是那个只为父亲猝死、家产纷争而烦恼的李家少爷了。
他是“观测者序列不言”。
他握紧了铜鱼,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首先,他必须弄清楚父亲留下的其他线索。那卷“身界璇玑图”必须深入研究。父亲的书房里,一定还有更多秘密。
其次,福伯。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必须找到他,问出真相。
最后……“源点”。那是什么?在哪里?
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迹象。
李不言抬起头,望向被雨幕和屋檐切割成四方块的、阴沉沉的天空。曾经,他认为那就是世界的全部。现在他知道,那不过是“第一重楼”的屋顶。
山外青山楼外楼。
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他迈开脚步,踏着湿滑的青石板,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影在雨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出一股决绝的、一往无前的力量。
听雨楼,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雨夜中。只是楼里的人,和楼外的世界,都已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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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尘寰烟雨锁重楼,第一章 至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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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