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宝明,笔名“日月”,以笔为舟,徜徉于文学与诗意的海洋,千余篇诗文散见于各类纸质媒体与期刊。在深耕创作的同时,亦于专业领域发表多篇学术论文,促进思想交流,实现文学抒情与学术思辨的交融共振。在文字的世界里执着探寻,不断追寻智慧的真谛。
南澳岛记
日 月
晨光刺破雨幕,天穹被铅灰浸染,海风裹挟着咸湿的寒意,掠过南澳大桥的钢索时,激起细密水雾。驱车驶过这条蜿蜒十余里的海上长桥,浪花在桥墩下翻涌成破碎的银链,远处岛影如洇湿的墨痕,在雨帘中若隐若现。此时的南澳岛,正沉静于初冬的雨意里。
环岛路上,木麻黄湿漉漉的针叶低垂,相思树残存的荚果在风中轻晃,黑籽悄然弹入积水的岩隙。海面泛着铁灰色的冷光,浪头裹挟着北风的劲道,将泡沫狠狠拍向礁石,溅起数米高的水雾。越冬的鸬鹚缩着脖颈,伫立于防波堤上,墨色羽毛凝着细密水珠,宛如一排沉默的青铜雕像。
青澳湾的沙滩在雨中显露出粗粝质地。潮水退至数里之外,裸露出布满藤壶的礁盘,石莼在海藻间蜷成墨绿绺丝,招潮蟹早已匿入岩穴深处。独坐观海亭中,看雨丝斜织如帘,听浪击岩壁的闷响与雨打蕉叶的碎音交织,竟觉连呼吸都浸透了海雨的腥咸。
渔港的橙色浮标在雨雾中明灭闪烁,如同被巨浪吞吐的萤火。北回归线广场的「自然之门」笼在雨烟里,青铜立柱淌着水痕,倒影在积水中碎成粼粼光斑。黄花山上的风车林依旧缓缓旋动,叶片切割着十一月潮湿的气流,将海岛的脉搏化作电网中跳动的数字。
暮色初临,大排档蒸腾起白雾,砂锅粥的米香混着炭烤鱿鱼的焦香,与柴油机的轰鸣交织成雨夜的生存乐章。
离岛前夜,寒潮携雨而至。长山尾灯塔的光束穿透雨幕,在漆黑海面犁出一道颤动的银痕。防波堤外,暗涌如困兽低吼,六百年的守望,被雨水冲刷进岩缝——从戚继光战船淋湿的旌旗,到郑和舰队避雨时收起的云帆,再到如今风机叶片上流淌的水帘,皆沉入海风的呼吸里。
晨起登船,雨势渐歇。云层裂开处,漏下2025年初冬的微光,在湿漉漉的舷窗上折射出朦胧的虹影。
文后札记
2025年11月11日,南澳岛,气温20–24℃,大雨转中雨,北风3–4级。
这一程南澳,恰逢冷雨连绵,原以为会错过阳光洒落海面的温柔,却意外撞见了岛屿最本真的模样——褪去旅游滤镜,没有喧嚣人潮,只有风、雨、海与时间本身在低语。潮湿的石阶、沉默的灯塔、雨中旋转的风车,都成了心事的容器。
途中在后宅镇一家老茶档歇脚,檐下摆着褪色的竹椅,一位阿伯正慢悠悠地刮油柑。我问:“下雨天生意不好做吧?”他头也不抬,只将一杯泛着琥珀光的果汁推过来:“雨天人才静,茶才香。我们岛上人,靠海吃饭,也靠海养心。浪大就歇,雨停就出,急什么?”
隔壁桌两个修船归来的渔民正就着咸菜喝粥,其中一个笑着说:“你们城里人总挑晴天来,其实我们最怕大太阳——晒得船板裂,人也焦。反倒是这阴雨天,海在喘气,我们也喘口气。”
后来在青澳湾边上遇见一位捡贝壳的老妇,她提着半袋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螺壳,见我拍照,便道:“现在哪还有什么好壳,都被捡光喽。早些年,台风过后,沙滩上全是彩虹螺、虎斑贝,小孩子一捡就是一书包。”她顿了顿,望着灰蒙蒙的海面,“海也老了,跟人一样。”
这些话落在雨里,轻,却重。原来他们不是生活在岛上,而是与岛一同呼吸、一同变老。他们的言语如礁石,经年累月被浪打磨得平实却锋利,一开口,就是整片海的重量。
原来不必晴空万里才叫值得,当浪声盖过思绪,当海风灌满衣袖,人便轻了,往事也淡了。在防波堤上站了很久,看浪一次次扑向礁石,像某种固执的告别。忽然明白,有些旅程不是为了抵达,而是为了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与自己重逢。这一场雨,下得正好。
回程途中,我翻看相机里的照片,才发现,最动人的不是风景,而是那些在风雨中依旧从容的身影:灯塔下补网的老人,码头边笑骂的母子,茶档里慢条斯理刮果的阿伯……他们不为游客存在,也不因季节更迭而改变节奏。他们是南澳真正的坐标,是海风刻在脸上的年轮,是这座岛屿沉默而温厚的心跳。
此刻忽然彻悟,所谓远方,未必是风景的奇绝,而是能否在某个瞬间,听见另一种生活的呼吸。
二0二五年十一月十一日南澳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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