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晨光谋生
第一缕苍白的光线,如同吝啬的施舍,艰难地挤过亭子间小窗上厚厚的污垢,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林望川几乎是在这光线出现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或者说,他根本未曾真正入睡。后半夜,他一直是靠着门板,在半梦半醒的惊悸中度过的,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瞬间惊醒,手心里攥着一把冰冷的汗。
隔壁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死寂得让人心慌。他轻轻拉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昨夜留下的、淡淡的劣质酒气和烟草的残余,像不散的阴魂。他走到苏缱绻门前,侧耳倾听,里面只有一片真空般的宁静。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敲门,转身下了楼。
弄堂在晨曦中苏醒,比夜晚多了几分鲜活,却也更加赤裸地展露着它的破败与拥挤。马桶车轱辘碾过石板的声响、刷洗马桶的唰唰声、主妇生煤球炉的烟雾与咳嗽声、小贩拖着长音的吆喝……构成了一幅底层上海清晨特有的、充满烟火气却又令人窒息的图景。
林望川在弄堂口一个冒着蒸气的早点摊前停下,买了两个粢饭团和两碗淡得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稀粥。食物的热气暂时驱散了一些他骨子里的寒意。他端着食物回到旅馆,走上三楼时,脚步刻意放重。
他先回到自己房间,放下自己的那份早餐,然后端着另一份,走到苏缱绻门前,轻轻叩响。
“苏小姐,天亮了。我买了点早饭。”
里面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门闩被拉开,房门打开一条缝。苏缱绻出现在门后,依旧穿着那身旗袍,外面罩着他的坎肩,头发简单地用手拢到了脑后,露出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头。她的眼睛红肿未消,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里带着一种彻夜未眠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惊惧。她看到林望川手中的食物,嘴唇动了动,低声道:“谢谢。”
林望川将粢饭团和粥递过去。“吃完我们得商量一下,这里不能久留。”
苏缱绻接过碗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粥碗边缘的热度烫着她的指尖,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默默地关上了门。
林望川回到自己房间,食不知味地吞咽着粗糙的粢饭团。他必须行动,必须立刻找到生计和新的落脚点。吃完早饭,他将藤箱里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仔细清点了一遍。数目让他心头更加沉重。他留下极少一部分作为应急,将其余的钱仔细藏好,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亭子间。
白天的上海滩,展现出与夜晚截然不同的、更加繁忙而冷酷的面孔。他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扫过街边各式各样的店铺招贴:书局、报馆、印刷所、律师事务所……任何可能与文字工作沾边的地方,他都记在心里。他首先选择了一家看起来规模尚可的书局走进去。
柜台后的伙计穿着半旧的蓝布长衫,正低头打着算盘,听到脚步声,抬了抬眼皮,没什么热情地问:“先生要买什么书?”
林望川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些:“请问,贵书局是否需要抄写或者校对的人手?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伙计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缺人。先生去别处问问吧。”语气干脆,带着一种见多了这种求职者的不耐烦。
林望川道了声谢,退了出来。阳光照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却感到一阵寒意。
他又走进一家报馆。里面的气氛更加忙碌,电话铃声、打字机声、编辑的喊叫声混成一片。他拦住一个匆匆走过的、戴着眼镜的年轻职员,重复了他的问题。
年轻职员推了推眼镜,打量了他一下,摇摇头:“我们这都是固定的编辑和访员,不招临时的。再说,你有介绍信吗?或者在哪家报馆做过?”
林望川哑然。他什么都没有。
一连走了好几家,遭遇的都是类似的婉拒或者直接的无视。有的需要保人,有的需要资历证明,有的干脆连听他说完的耐心都没有。上海,这个看似机会遍地的地方,对于他这样一个毫无根基、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却吝啬地关闭了所有看似可能的大门。
疲惫和沮丧像潮水般涌来。他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看着身边行色匆匆的人群,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渺小。他那点可怜的文墨,在这座巨大的工业与商业怪兽面前,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第十八章:希望微光
日头渐渐升高,带着初夏应有的热度,炙烤着上海的柏油马路,蒸腾起一股混杂着尘土和汽车尾气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味。林望川的长衫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一片,紧贴在皮肤上,粘腻不堪。饥饿感伴随着屡屡碰壁带来的挫败感,一阵阵袭来,让他脚步虚浮,眼眶发涩。
他拐进一条相对安静些的、两旁栽着法国梧桐的小马路,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微微喘息。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铜板,像烧红的炭块一样烫着他的皮肤。难道真的要去码头扛包?或者去工厂做那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是消耗体力的苦工?他不怕吃苦,但他不甘心。更重要的是,那样的收入,能否支撑起两个人在这座城市最基本的生活,能否为他们提供一个稍微安全一点的容身之所?他感到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不远处一栋略显陈旧的西式小楼吸引。小楼的门廊上方,挂着一块不算醒目的木牌,上面用中英文写着“寰宇编译所”。与其他气派的机构相比,这里显得低调甚至有些落寞。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驱使着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去。
编译所的门厅不大,光线有些昏暗,摆放着几张旧沙发,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的熟悉气味。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后,低头审阅着一叠厚厚的稿件。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林望川身上,带着审视,却没有之前那些地方流露出的明显不耐烦。
“请问,有什么事吗?”男子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点江浙口音。
林望川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他走上前,微微躬身,尽量用清晰而恳切的语气说道:“先生您好。冒昧打扰,请问贵所是否需要临时的翻译或者文稿校对人员?我……我对英文和国文都略通一些,可以试译。”
中年男子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仔细地打量着林望川。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他故作镇定的外表,看到他内心的窘迫与渴望。
“你是哪里人?以前做过这方面的工作吗?有推荐信吗?”男子的问题直接而切中要害。
林望川的心沉了一下,但他知道不能再隐瞒。“晚生林望川,原籍北平,来上海不久。之前……未曾在此类机构任职,也……没有推荐信。”他艰难地说出事实,感到脸颊有些发烫。
男子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有立刻下逐客令。他沉吟了片刻,从桌上那叠稿件中抽出一页递了过来,上面是一段密密麻麻的英文,似乎是一篇关于欧洲近代哲学的论文摘要。
“你把这段翻译一下,就在这里。”男子指了指旁边一张放着纸笔的小桌子,“给你一刻钟时间。”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考试!林望川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压住激动和紧张,接过那页纸,走到小桌前坐下。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稿纸上的英文术语有些生僻,句式复杂,但他深厚的英文功底和广博的阅读此刻发挥了作用。他凝神静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将那些拗口的哲学概念和复杂逻辑,尽可能地转化为流畅准确的中文。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他也顾不上去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他把写满工整小楷的译稿双手递给那中年男子时,手心里全是汗。
男子接过稿纸,看得非常仔细,时而对照原文,时而沉吟。林望川屏住呼吸,等待着判决。
终于,男子抬起头,将译稿放下,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译得不错,信达雅虽不能完全达到,但意思准确,文笔也还算通顺。”他顿了顿,看着林望川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继续说道,“我这里确实有些积压的英文科技和社科文献需要翻译成中文,稿酬按字数计算,千字四角。你可以拿一些回去试做,按时交稿,保证质量,就有后续的活儿。如何?”
千字四角!虽然微薄,但这是他来到上海后,看到的第一个实实在在的希望!林望川几乎要喜极而泣,他连忙躬身:“多谢先生!晚生一定尽心竭力,保证质量和时间!”
“我姓沈,沈怀瑾。是这里的负责人。”沈先生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英文稿件和几张空白的稿纸,“这些你先拿去。三天后,交第一批译稿过来。”
林望川双手接过那叠沉甸甸的稿件,仿佛接住的不是纸张,而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他再次郑重道谢,几乎是脚步轻飘地走出了寰宇编译所的大门。
外面的阳光依旧刺眼,车马声依旧喧嚣,但此刻在他听来,却仿佛都带上了一种欢快的节奏。他紧紧抱着那叠稿件,像抱着最珍贵的宝物。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有了一线微光。他必须立刻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苏缱绻,告诉她,他们或许,可以在这冷酷的上海滩,暂时活下去了。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