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安顿尘埃
阁楼里弥漫着陈年灰尘、木头腐朽和淡淡霉味混合的复杂气息。阳光从小窗艰难地透入,在布满浮尘的空气中划出几道斜斜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微尘像惊慌的精灵般飞舞、旋转。林望川放下藤箱,环顾这间低矮得让他不得不微微低头的陋室,一种奇异的、近乎悲壮的安定感缓缓沉淀下来。这里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被闯入的旅馆亭子间,这里是他们凭借自己力量挣来的、拥有门锁的、暂时的避风港。
“先打扫一下。”他脱下那件穿了多日、袖口已有些磨损的青色长衫,只着一件半旧的白色短褂,露出清瘦却线条分明的手臂。他走到房间角落,那里堆着些前任租客遗弃的破扫帚和一块干硬如石的抹布。
苏缱绻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迟疑了一下,也默默地将自己的小包袱放在里间那张唯一的窄床上,然后挽起旗袍的袖子,露出两截白皙得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手臂。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窗边,试图推开那扇被灰尘和油垢黏住的小窗。窗棂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抗拒着,只推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但一股相对新鲜的空气还是涌了进来,冲淡了些许室内的浊气。
林望川找来一个破旧的铅桶,下楼向二房东吴太太要了些水和一块碱。水是冰凉的,带着铁锈的味道。他将抹布浸湿,拧干,开始擦拭那张唯一像样家具——靠窗的旧书桌。积年的污垢顽固地附着在木质纹理里,他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手臂的肌肉因用力而微微贲起。汗水很快从他额角渗出,沿着清瘦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刚刚擦出木色的桌面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苏缱绻则拿起那把破扫帚,开始清扫地面。她显然不常做这些事,动作生疏而笨拙,扬起的灰尘让她忍不住轻声咳嗽,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但她没有停下,只是更加小心地、一下下地,将角落里的蛛网和垃圾扫到一处。灰尘沾染了她月白色旗袍的下摆和鞋面,她也浑然不顾。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的言语交流,只有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抹布擦拭桌面的摩擦声、以及彼此偶尔因费力而发出的细微喘息声。一种默契在沉默的劳动中悄然建立。他擦拭完书桌,又去清理墙角堆放的杂物;她扫完地,便用那块抹布,蘸着水,一点点擦拭着布满污垢的窗玻璃。
当最后一块玻璃被擦出些许透明,更多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照亮了这间刚刚经历过一场小型“战役”的阁楼。虽然依旧简陋——墙壁斑驳,屋顶低矮,家具破旧——但至少,变得干净、整洁,有了一丝可以称之为“家”的、最基本的样子。
林望川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看着在阳光下微微反光的桌面和窗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苏缱绻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擦拭干净的、小小的天空,以及远处邻居家屋顶上晾晒的衣物。她的脸颊因劳动而泛着淡淡的红晕,鼻尖上也沾了一点灰尘。
“暂时……就先这样吧。”林望川走到桌边,将藤箱里那叠新的英文稿件和稿纸小心翼翼地放在擦干净的书桌上,摆放整齐。那里,将是他未来无数个日夜奋战的战场。
苏缱绻转过身,目光掠过他那张疲惫却带着一丝满足的脸,掠过那张承载着他们生计的书桌,最后落在这间虽然破败却被他们亲手清理出来的、暂时属于他们的空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辛酸、疲惫、以及一丝微弱暖意的情绪,在她心底缓缓流淌。
尘埃,暂时落定了。
第二十四章:生计节奏
新的稿件如同沉默的暴君,以其绝对的厚度和紧迫的时限,不容置疑地接管了林望川的生活。寰宇编译所的工作远非他最初想象的那般轻松,沈怀瑾的要求近乎严苛,不仅要求意思准确,更对文笔的流畅与术语的统一有着固执的坚持。那些来自欧美的最新科技文献与社科论著,充斥着大量字典上都难以查到的生僻词汇和复杂句式,如同一片片布满暗礁的陌生海域。
清晨,当仁寿里弄堂还被晨雾和马桶车的轱辘声笼罩时,林望川便已坐在了那张靠窗的旧书桌前。小窗透进的微光勾勒出他伏案的剪影。他保持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姿态,只有握笔的手指和偶尔因凝思而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着生命的迹象。笔尖在稿纸上沙沙移动,那声音单调、持续,像春蚕吐丝,也像某种精密仪器运转时发出的微弱嗡鸣,成了这间阁楼里最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声音。
他的眉头时常紧锁,遇到卡壳的句子或无法确定的术语时,会用笔杆无意识地轻敲自己的太阳穴,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有时,他会猛地站起身,在低矮的阁楼里来回踱上几步,头顶几乎要碰到倾斜的房梁,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试图在狭窄的空间里撞开思维的壁垒。困倦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时,他便用冷毛巾狠狠擦一把脸,或者推开那扇小窗,让外面弄堂里嘈杂的市声混合着冰凉的空气涌入,刺激一下近乎麻木的神经。
苏缱绻的存在,则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小心翼翼地围绕着他工作的节奏运转。她尽量不发出任何可能打扰他的声响。走路时脚步轻得像猫,开关里外间那道布帘时,动作缓慢而谨慎。她包揽了所有琐碎的事务:用他们微薄的生活费,精打细算地去菜场买回最便宜的米、菜和偶尔的一小块肉;在公共灶披间里,学着其他上海娘姨的样子,生起煤球炉,煮饭、烧菜;将饭菜端到外间的小几上,等到他偶尔从稿件中抬起头,示意可以吃饭时,才和他一起默默地进食。
吃饭时,两人也往往沉默。林望川的脑子里通常还盘旋着未解决的翻译难题,食不知味。苏缱绻则会偷偷观察他,看他眼底日益浓重的青黑,看他因缺乏休息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看他拿着筷子的手指上沾染的、一时难以洗尽的墨迹。一种细密的、针扎般的心疼,在她心底蔓延。她能做的,只是尽量将饭菜做得可口一些,在他茶杯里的水凉掉之前,为他续上热水。
夜晚,台灯昏黄的光圈是这阁楼里唯一的光源,将林望川伏案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放大成一个执着而孤独的巨人。苏缱绻通常早已回到里间那张窄床上,但她很少能立刻入睡。她听着外间那永不停歇的、笔尖划动纸张的沙沙声,那声音像一种催眠曲,又像一种无言的鞭策,提醒着她他们此刻的处境,以及他肩上所承担的重负。有时,那书写声会骤然停止,陷入长久的沉寂,她知道,那是他又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她的心也会跟着悬起来,在黑暗中屏住呼吸,直到那沙沙声再次响起,才敢缓缓呼出那口憋闷的气。
生计,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节奏,嵌入了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缝隙。它剥夺了闲适,剥夺了交谈,甚至剥夺了正常的睡眠。它将林望川变成了一台翻译的机器,也将苏缱绻禁锢在了这方寸之地的、无声的守望与操劳之中。这节奏单调、疲惫,压得人喘不过气,但它却像一根细细的、坚韧的丝线,勉强维系着他们在上海这座巨大都市里,摇摇欲坠的、卑微的生存。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