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晨光诊切
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如同利剑般刺破小窗上积攒了一夜的黑暗,将阁楼内浑浊的空气切割出清晰的形状。苏缱绻被这光线惊醒,猛地抬起头,脖颈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传来一阵酸麻的刺痛。她第一时间伸手探向林望川的额头——触手不再是昨夜那骇人的滚烫,转为一种温凉,带着病后虚弱的潮湿感。
他依旧沉睡着,呼吸平稳悠长了许多,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下的青黑如同墨染。苏缱绻稍稍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完全落下。高烧虽退,可他昏睡不醒,身体显然已被掏空。必须看医生。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轻轻起身,腿脚因久坐而麻木,险些摔倒。她扶着墙壁站稳,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无知无觉的林望川,咬了咬下唇。她走到外间,目光落在书桌旁那个装钱的抽屉上。那是他们全部的家当,是林望川呕心沥血换来的、维系生存的命脉。打开抽屉,里面是几个摞放整齐的信封和散放的铜板。她颤抖着手指,拿起最上面那个、也是最新最薄的信封——那是他前天刚领回的稿费。她抽出里面一小半的纸币,紧紧攥在手心,那纸张边缘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口发疼。这是他的血汗钱,如今却要用来救治他因过度消耗而垮掉的身体。
她将钱小心地揣好,最后看了一眼里间床上那个寂静的身影,深吸一口气,毅然转身下楼。她必须尽快找到医生。
清晨的仁寿里刚刚苏醒,她拉住正在门口生炉子的二房东吴太太,用带着哭腔的、破碎的官话夹杂着嘉兴土语,急切地询问附近哪里有郎中。吴太太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又联想到昨夜阁楼隐约的动静,叹了口气,指了指弄堂深处:“喏,到底,右拐,有个董郎中,挂牌子的,看诊还算便宜。”
苏缱绻道了谢,几乎是跑着冲向吴太太指的方向。那是一家藏在民居里的小诊所,门面狭窄,挂着一块半旧木牌,写着“董济世医寓”。她推门进去,里面光线昏暗,药柜高耸,弥漫着浓郁的中草药味。一个穿着半旧长衫、留着山羊胡的清瘦老者正坐在桌后写着什么。
“先生……求您……出诊……”苏缱绻气喘吁吁,语无伦次,“我家里人……病得很重……起不来床……”
董郎中抬起眼皮,打量了她一下,看到她眼中的急切和惶恐,放下笔:“莫急,在何处?症状如何?”
苏缱绻尽力描述着林望川高烧、咳嗽、眩晕、咯血(她隐去了这一点)的症状。董郎中听完,沉吟片刻,提起一个旧药箱:“走吧,去看看。”
重新回到阁楼,林望川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沉睡。董郎中示意苏缱绻不必惊动他,自己轻步走到床边,先是观察了他的气色,然后示意苏缱绻帮忙,极其轻缓地执起他放在被子外的手腕,三根手指搭了上去。
阁楼里静得只剩下几人细微的呼吸声。苏缱绻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董郎中微闭的双眼和凝神感知的手指,仿佛那手指搭住的,是她自己的命脉。
良久,董郎中缓缓睁开眼,又看了看林望川的舌苔,轻轻放下他的手。他走到外间,苏缱绻赶紧跟了过去。
“先生,他……”苏缱绻的声音带着颤音。
董郎中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这位小哥,是积劳成疾,忧思过度,内耗甚巨啊。脉象沉细弦数,阴液亏耗,虚火上炎,肺金受损。乃心劳、体劳叠加所致,非一日之寒。”他看了一眼外间书桌上堆积如山的稿件和翻倒的墨瓶,叹了口气,“此症,首要在于静养,绝对休憩,戒思戒虑。若再如此殚精竭虑,恐成痼疾,伤及根本。”
他打开药箱,取出纸笔,一边写方子一边说:“我先开三剂药,清热滋阴,润肺止咳,兼以扶正。切记,服药期间,万不可再劳神费力,需如女子坐月子般精心调养一段时日,否则,药石罔效。”
苏缱绻听着,心一点点沉下去。静养?戒思戒虑?这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是何其奢侈的要求。那叠未完成的稿件,那紧迫的期限,那微薄而不可或缺的稿费……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在心头。
她付了诊金和药费,手中的钱瞬间少了一大半。拿着那张墨迹未干的药方,她感到一阵眩晕。送走董郎中,她回到阁楼,站在床前,看着林望川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又望向外间那一片狼藉的书桌。
疾病的阴影,被晨光清晰地照亮,与残酷的生计现实,冰冷地交织在一起。
第三十四章:药石艰难
药方的气味很快弥漫了整间阁楼,比之前的霉味、墨味更添了一重苦涩的维度。苏缱绻在公共灶披间守着那个小小的药罐,看着黑色的药汁在罐内翻滚,冒出带着浓郁苦味的热气。她严格按照董郎中的嘱咐,控制着火候和时间,不敢有丝毫差错。这罐子里翻滚的,是她攥在手里那所剩无几的钱换来的,更是林望川能否康复的希望。
她将煎好的药汁小心翼翼地滤进一个粗瓷碗里,那浓黑的颜色和扑鼻的苦涩,让她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端着药碗回到阁楼时,林望川已经醒了。
他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恢复了清明,只是那清明里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焦虑。他的目光越过苏缱绻,直直地投向布帘之外,投向那张堆满稿件、墨迹狼藉的书桌。
“苏小姐……稿子……”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急切。
“林先生,你先吃药。”苏缱绻打断他,将药碗递到他面前,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董郎中说,你必须静养,不能再劳神了。”
林望川的目光 reluctantly 从外间收回,落在眼前那碗浓黑如墨、气味呛人的药汁上。他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再次看向苏缱绻,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焦灼:“可是……沈先生那边的稿子……期限快到了……如果不能按时交稿……”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苏缱绻完全明白那未尽的含义——失去这份工作,他们立刻就会陷入绝境。
“稿子的事情,你先别管!”苏缱绻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强硬和心疼,“身体要紧!郎中说你再不好好休息,会落下大毛病的!”她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的嘴唇。
林望川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担忧、坚决甚至一丝哀求的神色,看着她端药碗的手微微颤抖,终是暗叹一声,接过了药碗。他闭上眼,如同饮鸩一般,将那碗极苦的药汁一饮而尽。剧烈的苦涩从舌尖一路灼烧到胃里,让他忍不住干呕了几下,额头上瞬间又冒出一层虚汗。
苏缱绻赶紧递上准备好的温水给他漱口。
喝完药,林望川靠在床头,闭目喘息了片刻。然而,外间书桌的阴影,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心神。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我……我去看看稿子,能补救多少是多少……”
“不行!”苏缱绻猛地按住他的肩膀,她的力气不大,但态度异常坚决,“董郎中说了,要绝对静养!你现在起来,这药就白喝了!”她的眼圈瞬间红了,“林先生,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哀求,林望川所有挣扎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他颓然地靠回床头,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她说得对。身体发出的警报已经如此尖锐,他不能再无视。可是,躺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生计的鞭子悬在空中,那未完成的稿件、即将到来的期限、以及可能失去工作的恐惧,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根本无法静下来的心。
药石的苦涩尚在喉间徘徊,而现实的艰难,却比这药汁,更要苦涩百倍。他被困在了这病榻与书桌之间,进退维谷。苏缱绻守在他的床边,如同守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而火山内部,是他被疾病和焦虑反复炙烤的灵魂。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