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契约重压
病榻上的时光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沙砾上煎熬。林望川闭着眼,却能清晰地“看”到外间书桌上那片狼藉——翻倒的墨瓶,被污损的稿纸,以及那叠如同催命符般、日益迫近交稿期限的新稿件。沈怀瑾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编译所里冰冷的油墨气味,还有接过稿费时那信封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触感,交替在他脑海中闪现。
身体的虚弱让他无法起身,但思维的焦灼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活跃、更加残忍地折磨着他。他试图计算着延误一天可能造成的后果,试图在脑海中重构那些被墨水毁掉的段落,但高烧后的头脑如同塞满棉絮,思绪纷乱,难以集中。每一次尝试思考,都伴随着太阳穴针扎般的刺痛和一阵阵袭来的眩晕,迫使他不得不放弃,只能更深地陷入无能为力的自责与恐慌之中。
苏缱绻端着煎好的第二剂药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他紧锁眉头、额角沁汗、双手无意识攥紧被角的模样。她知道他根本没有休息,他的神魂早已飞到了那张书桌前,被无形的契约捆绑、鞭挞。
“林先生,该吃药了。”她轻声唤道,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林望川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她脸上。他没有去看那碗药,而是直接望向布帘之外,声音沙哑而急促:“苏小姐……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去一趟编译所?跟沈先生说一声,我……我病了,稿子……稿子可能需要延迟几天……”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祈求宽限。尽管他知道希望渺茫。
苏缱绻看着他那带着恳求与绝望的眼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点了点头,没有犹豫:“好,我这就去。”
她替他掖好被角,看着他重新闭上眼,眉宇间的焦虑却并未散去,这才转身下楼。走在去往编译所的路上,她的心怦怦直跳。她从未独自面对过沈怀瑾那样的人,那是一个与父亲苏先生截然不同,却同样让她感到压迫和畏惧的存在。
编译所的门依旧开着,里面的气味依旧。沈怀瑾还是坐在那张办公桌后,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落在苏缱绻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先生,”苏缱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微微躬身,“我是……林望川的……家人。他病得很重,起不来床,医生嘱咐必须静养。这次的稿子……恐怕……恐怕需要请您宽限几日。”
她说完,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沈怀瑾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发出规律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编译所里,显得格外清晰而沉重。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林先生的难处,我知晓。只是,编译所有编译所的规矩,稿约有时,延误不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另一叠待分派的稿件,“这样吧,宽限三日。三日之后,若还不能交稿,这批活儿,我只能转交他人了。至于后续……视情况再定。”
他的话清晰、冷静,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一字一句地凿在苏缱绻的心上。宽限三日,听起来是恩典,实则意味着他必须在病体未愈的情况下,以更高的强度去追赶进度。而“转交他人”、“视情况再定”的潜台词,更是昭然若揭——失去信誉,就可能失去这份唯一的工作。
“多谢……沈先生。”苏缱绻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再次躬身,然后几乎是逃离般地退出了编译所。
走在回仁寿里的路上,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却只觉得遍体生寒。沈怀瑾那平静而冷酷的话语,如同无形的枷锁,不仅锁住了林望川,也沉沉地压在了她的心上。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他,如何告诉他这个看似给了希望、实则更加残酷的消息。
契约的重压,并未因疾病的介入而有丝毫减轻,反而因为这短暂的宽限,变得更加具体,更加咄咄逼人。
第三十六章:病中奋笔
苏缱绻回到阁楼时,林望川正睁着眼睛望着低矮的屋顶,听到脚步声,他立刻转过头,眼中带着急切的光。
“怎么样?沈先生……他怎么说?”他的声音因为期待而更加沙哑。
苏缱绻走到床边,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眼帘,将沈怀瑾的话,尽量委婉地、却又不失真地转述了一遍。她刻意淡化了“转交他人”和“视情况再定”所带来的威胁感,只强调了“宽限三日”。
然而,林望川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立刻就从她那闪烁的言辞和沉重的语气中,捕捉到了全部的信息。他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狂风吹灭的烛火。宽限三日……他太了解沈怀瑾了,这根本不是宽容,而是最后通牒。
他沉默了,目光再次投向布帘之外,那片狼藉的书桌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滴答作响的计时沙漏,每一粒沙子的流逝,都在消耗着他微弱的生机。
苏缱绻将重新热好的药端到他面前:“林先生,先吃药吧。”
这一次,林望川没有抗拒。他接过药碗,依旧是闭着眼,一口气将那苦涩的汁液灌了下去。然后,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深吸一口气,看向苏缱绻,眼神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苏小姐,扶我起来。”
苏缱绻愣住了:“不行!郎中说了你要绝对静养!”
“静养?”林望川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三天……只有三天……静养下去,我们吃什么?住哪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扶我起来。我必须……把稿子赶出来。”
他的眼神太过决绝,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决绝。苏缱绻看着他苍白而坚定的脸,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知道,她拦不住他。生计的鞭子,比任何药石和医嘱都更有力。
她咬着唇,眼眶瞬间红了。最终,她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搀扶着他,极其缓慢地挪到了外间的书桌前。
重新坐在这张熟悉的、却让他几乎付出生命代价的书桌前,林望川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他用手死死按住桌面,才稳住身形。他看了一眼被墨水污损的稿纸,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将其推到一边,拿起了那叠新的、等待翻译的稿件。
他拿起笔,手指因为虚弱和药物的作用而微微颤抖。他试图集中精神,但高烧后的头脑依旧混沌,眼前的字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成一片。他强迫自己忽略胸腔深处隐隐的闷痛和阵阵袭来的眩晕,将所有的意志力都灌注到笔尖。
笔尖落在稿纸上,划出的线条不再像以往那样流畅有力,而是带着一种虚浮的、断断续续的滞涩。书写的速度也慢了许多,每写几个字,他都不得不停下来,喘几口气,或者用手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
苏缱绻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清瘦的、微微佝偻的背影,看着他因用力而绷紧的、却依旧显得无比脆弱的肩胛骨,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不敢出声打扰,只能默默地走到灶披间,为他重新换上一杯更热一点的水,然后退回里间,坐在床沿,隔着那道布帘,听着外间那艰难而执拗的书写声。
那声音,不再清脆,变得沉重、缓慢,夹杂着他压抑的咳嗽和沉重的喘息,像一把生锈的钝锯,一下下,锯在苏缱绻的心上,也锯在这昏暗的、被疾病和贫困笼罩的阁楼里。病中的奋笔,不是为了理想,不是为了前程,只是为了最卑微的、活下去的权利。而这权利,需要用健康,甚至可能是生命,去艰难地兑换。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