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墨痕如血
笔尖在粗糙的稿纸上艰难地移动,发出的不再是沙沙声,而是一种滞涩的、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刮擦声。林望川的身体前倾,几乎伏在桌面上,额角的虚汗不断渗出,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有几滴甚至溅落在稿纸上,洇开了刚刚写下的墨字,将工整的小楷晕染成一团模糊的灰影。
他对此浑然不觉。全部的意志力都像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强行牵引着他昏沉剧痛的大脑和虚弱颤抖的手臂,去攻克那些如同铜墙铁壁般的专业术语和复杂句式。视野边缘的黑影不断扩散,有时甚至会短暂地吞噬掉大半视线,让他不得不猛地闭眼,用力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恐慌的黑暗。胸腔里的憋闷感越来越重,像压着一块不断吸水的海绵,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短促而费力。
苏缱绻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几乎照不见米粒的稀粥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如此单薄,仿佛随时会被那无形的重压碾碎。书写的手臂颤抖得厉害,以至于整个上半身都在随之微微晃动。她将粥碗轻轻放在桌角,他没有反应,目光死死地盯着稿纸,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默念那些拗口的句子。
她不敢打扰,默默地退到里间,坐在床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外间传来他压抑的咳嗽声或是笔杆重重搁在桌上的碰撞声,那只手就收紧一分。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窗外从午后步入黄昏,最后沉入漆黑的夜。
突然,外间传来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呛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持久。苏缱绻猛地站起身,掀开布帘。只见林望川用手帕死死捂住嘴,咳得整个人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脖颈上的青筋都凸现出来。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咳声好不容易稍稍平息,他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是一种骇人的死灰。他摊开一直捂着嘴的手帕——
苏缱绻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那方白色的、洗得发硬的手帕中央,赫然浸染着一片刺目惊心的、暗红色的血迹!那血色浓重,边缘晕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不祥的恶之花。
林望川也看到了。他怔怔地看着手帕上的血,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想要攥紧手帕藏起来,但手指却虚弱得不听使唤。
“林先生!”苏缱绻失声尖叫,扑到桌前,看着那片血迹,浑身都在发抖,“血……你咳血了!”泪水瞬间决堤,“别写了!求求你!别再写了!”
林望川抬起头,看着她惊恐万状、泪流满面的脸,又看了看手帕上那抹刺眼的红,最后目光落回到桌上那篇只完成了一半的译稿上。稿纸的空白处,还沾染着几点之前滴落的汗渍,与那手帕上的血色,形成了残酷的呼应。
墨痕与血痕,在这一刻,以一种无比狰狞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动作,将那张染血的手帕,揉成一团,紧紧攥在了手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然后,他重新拿起了笔。
笔尖,再一次,颤抖着,落在了稿纸之上。
第三十八章:绝境微光
染血的手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林望川紧紧攥在左手手心,那灼热的痛感似乎能暂时麻痹胸腔深处的剧痛和喉咙里挥之不去的腥甜。他的右手依旧执着笔,笔尖在稿纸上划动,动作缓慢得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每一笔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汇聚到下颚,滴落,但他已无暇去擦。视野模糊,头痛欲裂,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种嵌入骨髓的本能和残存的意志力,在驱动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
苏缱绻不再试图劝阻。她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只是默默地守在一旁,在他因剧烈咳嗽或眩晕而不得不停笔喘息时,及时递上温水;在他额上的汗水快要滴落到稿纸上时,用拧干的冷毛巾轻轻替他擦拭;在他支撑不住、险些从椅子上滑落时,用自己单薄的肩膀顶住他。
时间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默中流逝。阁楼里只剩下笔尖刮擦纸张的艰涩声响、压抑的喘息和偶尔无法控制的呛咳。夜色越来越深,窗外上海的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这间陋室还亮着一点微弱而执拗的光。
当最后一个字符,以一种扭曲而虚弱的姿态,终于落在稿纸的末端时,林望川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脱力地掉落在桌上。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向后瘫倒在椅背上,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只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
完成了……终于在沈怀瑾限定的最后时刻之前,勉强完成了。
苏缱绻看着那叠终于写完的、墨迹犹新的稿纸,又看看椅子上那个仿佛生命力都已耗尽的身影,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泪水里,除了心痛,还有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微弱的释然。
她搀扶着他,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重新安置回里间的床上。他几乎是一沾枕头,便陷入了彻底的、无知无觉的昏睡之中,连她替他擦拭脸上汗水和手上墨迹的动作,都毫无反应。
苏缱绻替他盖好被子,站在床边,久久地凝视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然后,她转身走到外间,开始收拾那片狼藉的书桌。她小心地整理好那叠用健康换来的译稿,将被墨水污损的废纸清理掉,擦拭干净桌面。动作轻柔,生怕惊醒里间的人。
当她拿起他之前一直紧攥在手心、此刻已松脱掉落在床沿的那方染血手帕时,她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发硬,像一块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她没有扔掉它,而是将它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仿佛那上面残留着他的温度和他的痛苦。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夜风涌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药味和压抑。远处,城市的地平线上,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
绝境之中,他们又一次挣扎着爬了过来。用他的健康,他的生命力,换取了这片刻的喘息。然而,苏缱绻看着手中那方染血的手帕,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冰凉的恐惧。这一次是熬过去了,那下一次呢?这用鲜血换来的微光,又能照亮前路多远?
曙光微现,但前路,依旧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浓重的黑暗。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