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重握的笔
苏缱绻的手温暖而稳定,像一个小小的暖炉,包裹着林望川冰凉且颤抖的手指。那坚定的触感,透过皮肤,似乎隐隐传入了他的血脉,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抚。他没有立刻挣脱,也没有试图再去握笔,只是任由她这样握着,仿佛在汲取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和力量。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尝试的意味,动了动被包裹的手指。苏缱绻感受到了,轻轻松开了手,但目光依旧关切地停留在他手上。
林望川再次拿起那支笔。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去书写,而是先感受着笔杆在指间的重量和触感。他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努力让那颗因挫败而焦躁的心平静下来。他回忆着从前挥毫泼墨时的流畅自如,回忆着笔尖与纸张接触时那种沙沙的、令人心安的节奏。
然后,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空白的稿纸上。他没有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英文,而是将笔尖落在纸页的角落,开始尝试画一些最简单的横线和竖线。起初,线条依旧是歪斜的,带着颤抖的毛刺。但他没有气馁,只是耐心地、一遍遍地重复着。
横,竖,横,竖……
苏缱绻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那双与笔杆较劲的手。她能看出他的努力,看到他额角因专注而再次渗出的细汗,也看到那原本歪斜的线条,在一次次重复中,逐渐变得平直、稳定了一些。
这过程缓慢得几乎令人难以察觉,但对于林望川而言,每一条比前一条更稳的线条,都是一次小小的胜利。他不是在写字,他是在重新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如何找回那被病魔夺走的、最基本的掌控力。
当他已经能够画出相对平稳的十字格时,他才停了下来,微微喘息着,放下了笔。手臂依旧酸软,但那种完全失控的颤抖,似乎减轻了少许。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再有之前的绝望。
苏缱绻将温着的药碗端到他面前:“嗯,慢慢来。”
他接过药碗,这一次,是自己端着,稳稳地喝了下去。药汁依旧苦涩,但他吞咽的动作,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力气。
重握的笔,虽然还无法写出工整的字迹,却象征着他重新握住了与命运抗争的武器,哪怕这武器此刻还如此笨拙、无力。
第五十六章:寸进千钧
康复之路,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林望川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将目标分解成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小步骤。每天,他会在精力稍好的时候,坐在书桌前,进行他那独特的“练习”。
有时是继续画线条和简单的几何图形,锻炼手腕的稳定性和手指的控制力。有时,他会尝试抄写一些《石头记》里熟悉的诗词,选择那些笔画简单、结构清晰的字体。起初,写出的字依旧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墨色深浅不均,甚至常常因手臂突然的无力而留下难看的墨团。
每当这时,挫败感便会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想要放弃。但他只要一抬眼,看到在旁安静做针线或整理物品的苏缱绻,看到她偶尔投来的、带着鼓励的平静目光,那想要放弃的念头便会强行被压下。
他会闭上眼睛,深呼吸,待手臂的酸软和颤抖稍缓后,换一张纸,重新开始。
苏缱绻从不催促,也从不轻易夸奖。她只是在他明显露出疲惫神色时,适时地递上一杯水,或提醒他该休息了。她将他那些写满“失败”字迹的纸张仔细收好,仿佛那不是废纸,而是他一步步挣扎前行的足迹。
除了书写练习,他开始尝试增加一些极轻微的活动。从床边到窗口的距离,他尝试着不依靠苏缱绻的搀扶,自己扶着墙壁慢慢挪过去。短短几步路,往往需要中途停下喘息好几次,但他坚持着。他甚至尝试着端起那个不算重的空药碗,练习手臂的承重和平衡。
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忍耐。手臂的酸痛,书写的挫败,行走时的气喘吁吁,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他的意志。但他知道,他没有退路。停滞不前,就意味着被生存的洪流吞噬。
寸进虽微,却重若千钧。每一分力量的恢复,每一分对身体的掌控,都是用汗水和毅力,从病魔手中艰难夺回的领土。
第五十七章:旧墨新痕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日复一日的坚持,林望川笔下的字迹,终于开始有了肉眼可见的改善。虽然还远不及从前的清隽有力,但至少不再是歪斜无法辨认的涂鸦。笔画变得清晰,结构趋于稳定,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小。他已经能够较为流畅地抄写大段的诗词,甚至开始尝试翻译一些沈怀瑾给的新稿件中,相对简单的句子。
这个过程依旧缓慢而痛苦。复杂的句式和生僻的术语,对他尚未完全恢复的脑力依旧是巨大的挑战。常常为了一个词的准确译法,他需要查阅半天字典,反复推敲,搞得头晕眼花。长时间保持书写的姿势,依旧会让他的肩膀和后背感到僵硬疼痛。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被焦虑和挫败感压垮。他开始学会接受这种缓慢的节奏,学会在感到疲惫时主动停下来休息,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强行透支。
书桌上,那些被苏缱绻收好的、写满歪斜字迹的旧纸张,与他现在笔下渐渐成型的新译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旧墨痕迹记录着挣扎与无力,新墨痕迹则承载着希望与坚韧。
偶尔,他会拿起一张之前的“练习稿”,看着上面那些丑陋的字迹,心中已不再有羞耻和愤怒,反而生出一种奇特的平静。那是他走过的路,是他无法抹去的过去,也是他此刻能够坐在这里、重新提笔的基石。
苏缱绻有时会在他休息时,走过来看看他新写的译稿。她看不懂那些英文,却能欣赏他渐渐好转的字迹。
“写得比以前稳多了。”她会轻声说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真诚的赞许。
林望川会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那笑意驱散了他眉宇间常驻的疲惫,让他苍白的脸看起来有了一丝生气。
旧墨与新痕,交织在稿纸之上,也交织在他们的生命里。痛苦与希望,绝望与坚持,共同构成了这段无法被遗忘的岁月。
第五十八章:无声的契约
林望川的身体在缓慢而坚定地好转,虽然离完全康复还有很长的路,但至少,他已经能够重新开始工作,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家带来稳定的、哪怕依旧微薄的收入。生计的压力,似乎暂时得到了一丝缓解。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苏缱绻,都清楚地知道,那场几乎夺走他性命的大病,以及沈怀瑾那看似宽容实则冷酷的稿约,都像一记沉重的警钟,长久地回荡在他们心中。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透支未来,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份朝不保夕的翻译工作上。
一种无形的、未曾言明的契约,在两人之间悄然达成。
林望川在翻译时,开始更加注重效率和节奏。他不再强迫自己长时间伏案,而是将工作分成几个时段,严格保证休息。他开始有意识地筛选稿件,对于那些过于艰深、耗时过长而稿酬不匹配的,他会尝试与沈怀瑾沟通,或者干脆婉拒。他将更多的时间,用来进行巩固性的康复锻炼和休息。
苏缱绻则更加精打细算。她不仅将日常开销压缩到极致,还开始留意弄堂里、马路边可能存在的其他生计。她向隔壁的张师母请教了更多持家和节省的技巧,甚至尝试着接一些替人缝补浆洗的零活,虽然报酬微乎其微,但多少能补贴一些家用。
他们不再将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生活的重心,从之前那种围绕着稿费和药罐的、近乎悲壮的生存挣扎,悄然转变为一种更加务实、也更加注重可持续性的经营。
他们很少讨论这个转变,但行动上却出奇地一致。当他按时停下笔休息时,她会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当她拿着微薄的零工收入回来时,他会投去一个理解而支持的眼神。
这份无声的契约,建立在差点失去彼此的恐惧之上,建立在看透了现实冷酷的清醒之上。它不那么浪漫,甚至有些无奈和悲凉,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加牢固。它意味着,他们开始真正地为“以后”做打算,开始学着在命运的惊涛骇浪中,共同掌舵,寻找那艘破旧小舟能够继续航行的、更稳妥的方式。
活下去,不仅仅需要勇气和坚持,更需要智慧和未雨绸缪。这份契约,便是他们在血与泪的教训后,为未来写下的第一行,虽然无声,却无比坚定的注脚。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