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的港湾
文/杨春华(江苏连云港)
立冬的清晨,老伴早早起来,包立冬的饺子(家乡习俗立冬吃饺子)我站在厨房门口,看老伴将煤气灶上暖黄色的照明灯打开。锅里的饺子在光晕里打着旋儿,弥漫着诱人的香味,犹如将记忆里的冬天都煮成了绵长的絮语。
巷口的早餐摊子换了冬日的节奏。蒸饺子,煎饺子。油条在铁锅里舒展成金黄的云,豆浆蒸腾的热气爬上玻璃窗,在霜花未结的缝隙里写下朦胧的诗行。卖糖炒栗子的老人蜷在棉布帘后,铁铲与铁锅碰撞的脆响,惊醒了沉睡的糖霜,裹着栗子的壳裂开细缝,露出琥珀色的甜。我捧着纸袋走在石板路上,剥开的栗壳卡在指缝,像冬天塞给我的第一封情书。
炉膛里的火苗蹿得老高,舔着铸铁锅底发出满足的喟叹。老伴掀开锅盖的瞬间,白雾汹涌着漫过她的银发,将她的轮廓毯成水墨画里淡远的山影。"立冬要暖胃",她往我碗里添了勺羊肉汤,汤面浮着的枸杞像撒落的朱砂,在瓷白里洇开暖意。窗外的梧桐树正在褪去最后几片倔强的黄叶,风过时簌簌落下的,倒像是树在翻阅旧年的日记。
这座北方小城的立冬总带着些仪式感。邻家阿婆开始腌制雪里蕻,陶瓮里层层叠叠的绿,是
时光发酵的印记;小学门口卖烤红薯的推车排起长队,孩子们踮着脚等铁桶里滚出的焦香,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里开出短暂的花;就连公园里晨练的老人,也把太极剑舞得慢了三分,剑锋挑起的落叶,在半空划出秋日更从容的弧线。
我每次回故乡时,常在黄昏时绕到港湾的旧码头看看。褪色的木桩浸在暮色里,像老人露在棉袄外的指节。渔船早已收网归港,甲板上晾晒的渔网缀满贝壳,在风里叮当作响,仿佛大海遗落的琴弦。对岸的灯塔开始眨眼,光束扫过水面时,惊起几尾银鱼,搅碎了满河星月。远处传来货轮驶过港湾的轰鸣,汽笛声在寒夜里拉得悠长,像一封寄往春天的信,正穿过立冬的封印。
老伴总说冬天是收藏的季节。她把过冬的棉被晒在阳台上,棉絮吸饱了阳光的味道,蓬松得能托住整个冬天的重量。阁楼里的樟木箱被重新打开,泛黄的照片在绒布上舒展,一张全家福的照片,纪录下岁月的沧桑,都在立冬的寒气里泛起温润的光。这些被岁月包浆的物件,是港湾里永不熄灭的星火。
当第一场雪悄然降临,整个小镇便成了琉璃世界。屋檐下的冰凌像凝固的竖琴,孩童们用舌头去舔,凉意顺着舌尖爬上眉梢,却笑得比檐角的红灯笼还亮。老伴在窗台上摆了碗清水,说这样来年春天麻雀就有水喝,我望着窗外纷扬的雪,忽然明白立冬不是终点,而是时光在年轮里刻下的逗号﹣﹣那些被寒风收紧的温暖,终将在某个清晨,随着融雪化作滋润万物的甘霖。
这立冬的港湾,从来不是萧瑟的序章。当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每一扇窗后都升腾着相似的暖意。我们围坐在汤锅旁,看蒸汽模糊了玻璃,看外面的世界渐渐褪成水墨,而手心的温度,正沿着血脉,流向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