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悖论的锋刃上行走
——评郑升家《辩证》的思辨美学
安徽/王瑞东
郑升家(昨夜星辰)的《辩证》,是一首以格言体写就的现代启示录。它不提供慰藉,而是执意于解构;不建造殿堂,而是专注于爆破。全诗通过二十组锐利如刀的悖论,在我们习以为常的概念废墟上,进行了一场冷静而彻底的思想勘测。
开篇“崇高就是缥缈/清醒就是痛苦”,诗人便以两道斩钉截铁的断言,劈开了通往其思想内核的路径。这并非玩世不恭的牢骚,而是直面存在真相的勇气。它将“崇高”从神坛拉回人间烟火,揭示其虚幻性;同时指认“清醒”作为一种智识活动,必然伴随窥见荒诞而产生的精神阵痛。这为全诗定下了冷峻的反思基调。
随后的诗行,诗人将这种辩证思维投射到生命、情感、艺术、社会律法等广阔领域。“死亡是第二阶段的创造”一句,以玄学式的顿悟,将生命的终结视为另一种形式开始的契机,与庄子的“方生方死”哲学遥相呼应。而“永远得不到的才是珍宝”则道出了欲望对象的虚无本质,与拉康“人的欲望即是他者的欲望”这一现代哲学命题不谋而合。
诗中最为犀利的,莫过于对社会仪轨的祛魅。“芭蕾舞是文明社会的淫荡”——在此,高雅艺术被还原为一种被文明规训和包装的本能;“公证保险是谋取利益的伪装”——现代社会的信用体系,被揭示出其底层暗藏的利益博弈逻辑。这些判断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覆盖在文明肌体上的华丽表皮,暴露出其复杂的神经与血管。
“爱是加糖的安眠药/恨是爱得不舒畅”,这是对现代人情感困境最为精准的捕获之一。诗人剥去了爱与恨的神秘外衣,将其呈现为一种精神依赖(安眠药)与能量阻塞(不畅)。这种祛浪漫化的处理,反而更接近情感关系中那种混杂着甜蜜与麻痹、热烈与挫败的真实质地。
诗的结尾,将批判的锋芒指向权力结构的核心:“人与法的关系/如同鱼和网/法是禁止欲望的欲望”。这不仅是对法律作为社会规训工具的洞察,更深刻地指出了“法”本身也是一种欲望的产物——一种禁止他者欲望的垄断性欲望。这令我们想到福柯所揭示的:权力并非仅仅是压制性的,它更是生产性的,它生产现实、生产真理。而“鱼与网”的比喻,则形象地刻画了个体在庞大社会规范中的生存困境。
《辩证》的魅力,不在于它提供了何种确定的答案,而在于它以其不容置疑的断言语气,迫使读者停下脚步,重新审视那些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价值与概念。它是一首“不合作”的诗,与一切浅薄的乐观主义和僵化的思维定势保持距离。在这些充满张力的诗句中,郑升家先生扮演了一位冷峻的“概念考古学家”,在词语的废墟之下,挖掘出我们时代精神状况的复杂断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