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歧路泣
那只瘦小的麻雀和那簇短暂燃烧的火焰,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破屋里的绝望。周子衿在喂食了少许肉糜和热水后,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层骇人的死灰色似乎淡去了些许。
秦墨言将最后一点火种彻底熄灭,仔细掩埋了灰烬,确保不留下任何痕迹。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同伴,最终落在阿阮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审视和评估,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平等的尊重。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沉默,“烟味和动静可能会引来麻烦。周先生的情况暂时稳定,我们必须趁着他还能勉强支撑,尽快赶到七星镇。”
希望重新燃起,尽管依旧微弱。林清源用力点头,脸上恢复了些许生气。阿阮也默默站起身,将那条已经半干的灰色围巾重新系好,紧了紧怀里的小包袱。
再次上路,气氛与之前有所不同。虽然前路依旧艰险,身体依旧疲惫,但那只麻雀和那簇火,仿佛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无形的、脆弱的纽带。他们不再仅仅是偶然聚在一起的逃亡者,而是在生死边缘相互扶持、共同挣扎求存的同伴。
秦墨言依旧走在最前面探路,但他的脚步似乎刻意放慢了些,不时回头确认大家是否跟上。林清源和阿阮一左一右搀扶着周子衿,尽量让他节省体力。
按照秦墨言重新校正的方向,他们离开了那片死寂的荒村,踏入了一片更为崎岖的丘陵地带。这里的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枯黄的灌木丛生,为他们提供了些许隐蔽,但也大大增加了行进的难度。
太阳西斜,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荒凉的土地上。寒风愈发凛冽,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阿阮的脚底已经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就在他们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艰难前行时,前方突然传来了隐约的发动机轰鸣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隐蔽!”秦墨言脸色骤变,低喝一声,一把拉住身边的周子衿,迅速滚入河床边一道深深的侵蚀沟里。
林清源和阿阮也反应极快,跟着跳了下去,紧紧趴在冰冷潮湿的沟底,大气也不敢出。
轰鸣声迅速逼近,是摩托车!不止一辆!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清晰可闻,甚至能听到车上人员用日语大声交谈的片段。
是日军巡逻队!
阿阮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泥土里。
摩托车队沿着河床边缘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簌簌落下,呛得人想咳嗽,却又拼命忍住。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摩托车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消失在丘陵的另一侧。
沟底的四个人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确认外面彻底没有了动静,秦墨言才第一个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
“走了。”他松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
众人这才从沟底爬上来,个个都是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周子衿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和惊吓,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丝。
“老师!”林清源带着哭腔,慌忙替他擦拭。
秦墨言的脸色难看至极。日军的巡逻队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对周边区域的掌控力度在加强,前往七星镇的路途,恐怕比预想的更加危险。
“我们必须再加快速度。”他沉声道,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在天黑前,必须找到落脚点。”
然而,祸不单行。当他们试图重新确定方向时,却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在刚才仓促的躲避中,秦墨言身上那张至关重要的、标记着路线和接应点的皱巴巴地图,不知何时丢失了!
“地图……地图不见了!”秦墨言摸索遍全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没有地图,在这片陌生的、危机四伏的区域,他们就像无头苍蝇,随时可能闯入日军的据点或者更加危险的境地。
林清源也慌了神:“怎么办?秦师兄,我们……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猛烈。
阿阮看着秦墨言那从未有过的、带着一丝慌乱和自责的眼神,看着咳血不止的周先生,看着六神无主的林清源,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离开了西楼,以为抓住了一线生机,却没想到只是从一座孤岛,跳进了一片更加凶险、更加迷茫的汪洋。
前路在何方?生机在何处?
她抬头望向四周,丘陵起伏,暮色渐合,天地苍茫,竟无一处是他们可以安身立命之所。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死死咬着唇,没有让它掉下来。
不能哭。哭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十三章 完)
第二十四章 北辰悬
地图的丢失,如同抽掉了主心骨,让这个小队伍瞬间陷入了更深的困境。秦墨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凭借记忆和对星象、地形的粗略判断,试图重新定位方向,但内心的不确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也异常沉重。
周子衿的状况急转直下。咳嗽加剧,咯出的血丝变成了小块的血痰,体温也重新升高。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沉状态,偶尔清醒,眼神也是涣散的,只是凭借着顽强的求生意志,被两个年轻人搀扶着,机械地挪动脚步。
林清源脸上的稚气已被沉重的忧虑取代,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照顾着老师,眼圈乌黑,嘴唇干裂起皮。
阿阮的体力也濒临极限。脚底的水泡磨破了,黏在袜子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饥饿和寒冷让她头晕眼花,只能凭借着本能和一股不愿就此倒下的狠劲,死死跟着。
夜幕彻底降临。没有月光,只有几颗寒星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微弱地闪烁。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他们不敢生火,只能在背风的山坳里找到一处岩石缝隙,勉强容身。
秦墨言将周子衿安置在最里面,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部分寒风。林清源紧紧挨着老师,试图传递一点微薄的体温。阿阮则蜷缩在缝隙入口处,冷得浑身发抖,那条灰色的围巾早已无法抵御这深入骨髓的寒意。
寂静中,只能听到周子衿痛苦的呼吸声和风的咆哮。
“秦师兄……”林清源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我们……还能找到七星镇吗?老师他……他快不行了……”
秦墨言没有立刻回答。黑暗中,阿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那边传来一种极度压抑的、沉重的气息。
过了许久,久到阿阮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的声音才低低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我不知道。”
这三个字,像最后的判决,击碎了林清源最后的希望,他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阿阮的心也沉到了谷底。连秦墨言都说不知道了……他们是不是真的走不出这片荒野了?是不是真的要像那些荒村里的枯骨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乱世之中?
她抬起头,透过岩石缝隙,望向那片陌生的、冰冷的星空。星星疏疏落落,遥远得不像话。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闸北的夏夜,母亲曾指着北边一颗特别亮的星星对她说,那叫北极星,迷路的时候,看着它,就能找到方向。
可是现在,哪一颗才是北极星?就算找到了,它又能指引她去往何方?她的“北方”在哪里?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她没有强行忍住。冰冷的泪水滑过脸颊,带来一丝刺痛般的清醒。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没有找到活下去的路,还没有看到静婉是否安好,还没有……还没有真正地,为自己活过一次。
她转过头,望向黑暗里秦墨言模糊的轮廓。这个一路上沉稳、坚定、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也流露出了脆弱和迷茫。但他依然没有放弃,依然在黑暗中挺直着脊梁,守护着身后的老师和同伴。
一种奇异的勇气,忽然从阿阮心底滋生出来。她轻轻开口,声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秦……秦先生。”
秦墨言似乎怔了一下,转过头,虽然黑暗中彼此看不清,但阿阮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我们……我们明天,往哪个方向走?”她问,声音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平静。
秦墨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判断星空,又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他伸出手,指向一个方向:“那边。根据记忆和星位,七星镇应该在那个方向。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
他的声音里依旧带着不确定,但那份属于领导者的决断力似乎又回来了些许。
“好。”阿阮只回了一个字。她没有再多问,也没有表达疑虑。在这个时候,信任,或许是他们唯一能拥有的武器。
她重新缩紧身体,抵抗着寒冷,心里默默地念着:往那边走。
没有地图,没有确切的指引,只有一颗在绝境中依然不愿熄灭的、想要活下去的心,和黑暗中那个男人指向的、渺茫的方向。
北极星或许遥不可及,但此刻,秦墨言指向的那个方向,就是她的“北辰”。
夜,还很长。但至少,他们还没有停下脚步。
(第二十四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